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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門-青蛇有愛

 

       自天神大戰以來,人間與鬼手門間除了一道人接界頂天入的透明結界之隔,還有一座山作為天然屏障。

 

       聖嚴山下有一座小鎮叫分水鎮,長年將聖嚴山當作聖山,其因不僅是聖嚴山山脈縱貫鬼手門及人間成為一道天然的屏障,相信聖嚴山是一座深受神靈眷顧的山,終年有人駐守,長久下來漸漸自立為一寺,長年香火鼎盛煙霧繚繞,其寺為聖嚴寺。

 

       聖嚴山集天地之靈氣,是所有修練之人最佳的修練地,也因如此,在聖嚴山未有聖嚴寺看護之前,終年爭鬥不止,直到百年前一名修練者看不過,自立聖嚴寺,招攬能人一起守護聖嚴山,逐漸將動亂壓制,後才有分水鎮出現。

 

       即使聖嚴山有聖嚴寺的照護看守,仍有灰色地界,在這地界之中不乏有來自各種種族的修練者齊聚在此。

 

       她其實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半路攔下找碴了。

 

       眼前這名男孩眼睛燦著金色的光,臉龐稚氣未退,看起來像是剛幻化人行不久的蜈蚣精,即便道行與她相比仍不足上百年,卻還是不害怕的一臉惡意的看著她,嘲弄般著喊著,「嘿,小雜種!」

 

       她原本不願理會,錯開他的身旁便想離去,誰知蜈蚣精伸手直接擋住她的去路,「怎麼?連禮數都不會?」

 

       她冷眼望向他,「對不知禮數的人,何需以禮相待?」

 

       冷不防的讓女子看了一眼,蜈蚣精害怕的後退一步。

 

可蜈蚣精心想不對勁,他是妖,何必畏懼以人身修妖道的人,故又挺起胸膛,「妳本就是雜種,血緣本就不純,混了人和妖的血,我又沒有說錯。」

 

       眼看女子沒有反應,蜈蚣精想她一定害怕自己的厲害,於是更得寸進尺的吆喝,「妳本就缺了妖身,要不是靠聖嚴山靈氣加持,哪有可能修成妖身的一天,所以都說像妳這種、啊~」

 

       蜈蚣精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女子衣袖用力一揮,朝遙遠的天空彈飛出去。

 

       女子望著蜈蚣精飛去的方向,朱唇輕啟,冷冷的說,「我名喚翠言。」

 

說完,翠言幻化成一條青蛇朝天飛去,消失綠蔭林間。

 

       雜種?

 

       她輕笑。

 

       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聽過別人這樣叫她了。

 

       方才找麻煩的蜈蚣精說的話,其實還算客氣,在她修練妖道之前,要她性命的妖魔鬼道更多,後來在師父的庇護下,取她性命的人變少了,尖酸刻薄的變更多,少不免也會對她來套拳腳妖法戲弄。

 

       或許,是聽過太多次了,反而變得更沒有耐心聽,本該心性淡薄的她,還是忍不住揮手將蜈蚣精彈飛。

 

       以人身修妖道本就非自己的本願,而是一出生的她不得不選擇的道路。

 

       在她記憶初萌時,便已意識到自己魂魄殘缺不全,隨著時間慢慢推進,她逐漸想起前世的記憶。

      

       她原本是隻蛇妖,不曉得犯了什麼事,自己殘破不全的情況下投入人身修道,身懷千年妖丹的她,一出世不但無爹亦無母,若不是道人師父憐心將她拾去撫養,並在給予她指點,她根本無法存活至今,妖非妖、人非人又懷有千年妖丹的情況下,早就被灰色地帶上的妖異給吞噬。

 

        爾後,聽道人師父說起,才得知剛開始道人師父撿起她時,得知她身上的奇異處,掐手算出她的因果,便和她指點,若想要活著長大,就只有一個選擇,以人身修妖道。

 

       待翠言追問其因為何,道人師父是淡然一笑,「天機不可洩漏,妳作為人身,便是妳其中一果。」

 

後面再怎麼追問,道人師父總是笑笑的看著她,久了,她也就放棄追問了。

 

       修妖道的修煉十分險阻,她不但要躲避被大妖吞食的命運,又要留意不被仙人抓去當座騎,一邊修練還得一邊躲藏,尋找安全的棲身之所。

 

       種種艱難刻苦條件下,好不容易才得以修煉出妖身,其存在她體內的妖丹也是功不可沒,當然,道人師父的幫助也不小,畢竟剛開始若是沒有道人師父的庇護,她早就被啃個稀巴爛了。

 

       為此,她對道人師父總是充滿敬意。

 

       然而,最重要的還有一個人。

 

其實當初修煉妖身準備衝破大關練成之際,一隻鳥怪從天而降,低飛叼走剛轉換妖身成功的她,驚嚇之下,她竟慌了手腳,一時無法變換妖術,想著自己一生就要這樣結束了,竟是連道人師父都來不及跟他說聲謝謝,不經悲從中來,徹底放棄自我掙扎。

 

       當時,她只道這就是命吧。

 

       只有命運才會這麼殘忍的捉弄人…

 

       即使如此,我命由我不由天,正準備自斷性命也不願淪為他人盤中飧時,一隻破風逆行的箭射中鳥怪,迫使鳥怪放開了她。

 

翠延來不及反應,蛇身也沒辦法飛,一陣天旋地轉下,她想了想覺得摔死總比被吃來得好,也就閉著眼欣然接受了。

 

       原本直直落下的蛇身,突然停住,她掉落一個溫暖的地方。

 

       睜開眼睛一看,翠言再次看見的人是他,他飛上天將成為蛇身從天中落下的翠言接到手上,緩緩降落在山道上。

 

       落定後,他神色緊張地看向躺在手心的翠言,「翠言、是翠言吧?我是妳師兄。」

 

他雙手小心翼翼捧著剛幻化成蛇身,還十分脆弱的翠言,翠言的蛇身還不及自己的手掌大,小小身軀的蜷曲在他手心上,就怕剛剛翠言不知哪被鳥怪傷了,急忙地問,「妳沒事吧?」

 

       他一身淡藍色裝扮,樣貌仙風道骨。

翠言不自覺面上一抹嫣紅,幸好是蛇身才沒有被眼前的師兄看出。

 

但道人師父交友廣闊且弟子眾多,遍布各地,加上翠言長期待在聖嚴山深處修練與師兄們並不會有接觸的機會,翠言實在不知這位師兄是何名諱。

 

       「是道人師父托師兄來尋我的嗎?翠言沒事,多謝師兄。」翠言挺起小小的蛇身,溫婉的向師兄行禮致謝,眼前這位師兄笑笑的看著她,她不經又羞紅了臉,柔聲的問,「不知師兄怎麼稱呼?」

 

  他此時才有時間認真看看他手心的翠言,蛇身的翠言十分小巧可愛,青色的模樣,頭上還有兩個小角,加上翠言溫婉可愛,故他不自覺地伸手撫向翠言頭上的小角,「我是師父座下最小弟子,名為尚殘。」

 

       尚殘笑的時候會不自覺瞇起眼睛,他看著翠言化身的小青蛇,模樣很是可愛又十分有禮貌,莫怪師父會如此疼愛翠言。

 

師父擔憂翠言此次衝關恐有大劫,十分罣礙不下她,命他自遠方趕回,定要守在聖嚴山附近,隨時留意翠言的動向。

 

       尚殘將手心的翠言托高,使在翠言能齊平的看向自己,不那麼吃力。

 

       尚殘突來的舉動,讓翠言一下子和尚殘靠的很近,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翠言害羞的別開雙眼,不敢直視尚殘。

      

       未留意到翠言的躲避,尚殘溫柔地解釋,「我受師父之託,出山門助妳,師父知道妳此次衝關恐有大劫,怕妳一人難以應付,令我前來助妳渡劫。既然現在沒事了,我就先帶妳回去找師父吧?」

 

       聽著他一字一句解釋的過程中,翠言意識到自己一顆心,正撲通撲通的不停跳動,心底湧起一股既心痛又歡喜的感覺,這感覺很熟悉,好似她很久以前就有過,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自翠言有意識開始便在聖嚴山潛心修練,根本沒有時間接觸到其他人,尚殘師兄是她第一次遇到除了道人師父以外,對她溫柔以待的人,她心裡是感激也多了分害羞。

 

       她將自己身驅縮得更小,才發現自己還在尚殘手心,臉上的嫣紅,一股腦的又燒了起來,雙頰瞬間變得艷紅。

 

「那個…尚殘師兄,能否請你將我放下,我可以恢復成人身自己走的。」此時此刻翠言不敢抬頭看尚殘,就怕自己紅通通的雙頰被看見,一直低頭看尚殘手心的紋路。

      

       無奈尚殘根本是塊大木頭,完全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兒的反應,只覺得翠言縮得更小的身子十分可愛,又猜想是不是方才鳥怪嚇壞了,使他心疼這位命運多舛的小師妹。

  

  尚殘心疼的看著翠言,溫柔的說了,「妳方才才化為妖身,又受到鳥怪驚嚇,就不要再勉強自己走動,還是在我手心休息一下,等回去我在喚妳吧。」

 

  「可是……」

 

       翠言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尚殘直接伸出食指輕輕點在她的嘴巴。

 

  「別再可是,就這樣決定了。」尚殘話一說完,翠言又燒紅了臉龐。

 

翠言超慶幸自己此刻是蛇身,見說不過尚殘,翠言乾脆將身軀捲成一個小圈不再回應尚殘。

 

見到翠言的反應,尚殘以為她想專心休息,便將她輕輕包裹住,御劍朝道館方向飛行。

 

每次翠言回想起這段往事,原本冰冷的臉龐,總會再次泛起嫣紅,也是從那之後,幾乎只要尚殘師兄在山門的日子,她便會默默在尚殘身後隨行,即使被山門內師兄們笑,她也不在意。

 

反正原本在山門修練的日子,諸位師兄都覺得她性格冰冷,不易近人,加上她身分特殊,又是人身修妖,與師兄們心中堅持的理念不同,所以本就和師兄們交集不多,但即使如此,因為畢竟是同門,師兄們也不至於對她多加刁難,只是疏遠她。

 

她並不會因此難過,反而覺得師兄們願意容納她在道館中,對她來說已是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但在這諾大的道館中,翠言最感謝的人是道人師父及尚殘師兄,唯有他們兩位願意拋下成見,以平常心與她相處,她才有機會體會到世間親情溫暖。

 

只是自從尚殘師兄去人間遊歷修練起,翠言就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尚殘了。

 

「真的好想尚殘師兄啊……,嗯?!」

 

她剛剛說了什麼?她、她怎麼又…不自覺把自己心裏的話給說出來了!

 

真是太羞人了,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會動不動就起這樣的念頭,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還不得抓住她的小把柄。

 

「也罷,想就想吧。」

 

翠言轉念一想,反正她自己也阻擋不了自己心裏的念頭。

 

她原本以為是因為尚殘師兄從鳥怪手上救下她,心裏對師兄有一股莫名的崇拜感,所以不自覺就想把這份心情投射到尚殘師兄身上。

 

誰知道,時間一久,她竟是逐漸喜歡上尚殘師兄。

 

       翠言緩緩降落在竹林,是她和尚殘師兄首次相遇的地方,從那之後這裡成了她最愛的地方,夏天的時候她總會坐在竹林,偶爾會變成蛇身盤在竹枝上,微風徐徐吹過,她每次都在竹林思念去遊歷修練的尚殘,等待他哪天完成修練歸來。

 

這片竹林景色和當時師兄離開時一模一樣,依舊綠意盎然,從來沒有變過,就像翠言對他的心意,依舊。

 

翠言直接躺臥在竹林內的大石上,緩緩閉上眼,享受微風輕拂的快意。

 

  一陣沙沙聲傳來,她睜開眼睛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樹影下緩步走出,她怕是自己錯覺,又揉了揉雙眼,定眼一看,真的是她思念已久的尚殘師兄!

 

       翠言興奮的起身,從石上一躍而下,小步跑向正朝她走來的尚殘,「師兄~你終於回來了。」

 

       止不住心裏雀躍的心情,翠言的眼睛彎成上弦月的弧線,原本冰冷的臉龐在看見尚殘的那剎,綻放的像一朵盛開的雛菊花,埋藏在她心裡身處的情意,此刻顯露無遺。

 

世間也唯有尚殘才能看見翠言露出雛菊般可愛純潔的笑容。

 

       尚殘忍不住摸了摸翠言的頭,「許久不見,翠言師妹還是一樣可愛。」

 

       尚殘站在翠言身前,仔細的看著眼前的翠言,自他去人間遊歷期間,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小師妹,他依稀記得他要離開師門前去遊歷時,翠言一言不發的守在山門,目送他下山。

 

於人間遊歷時,期間偶爾會收到其他師兄弟來信關心他,但絕大部分是抱怨翠言,總是冰冷無情,不苟言笑,自視甚高等等言語。

 

       他實在不解,眼前的翠言自他從鳥怪下救下來時,就一直是溫柔可人的模樣,偶爾還會笑得像個孩子,時常跟在他身後上山修煉、下山扶弱濟貧,也總是心懷師父,對山下的居民也客氣有禮,若山下居民需要幫忙也都盡力協助,從來不曾有師兄弟們所說的情形。

 

       越是看到這些信件,越想起翠言的性格,或許是外貌看起來冰冷、個性冷漠了些,但其內心比誰都來得溫柔,怕她莫不是因為外貌及個性的因素才招致誤會,想替她在師兄弟面前美言幾句,又怕遭人口舌誤會,萬番掛念,正好接到師父密令返回師門,先行回山門拜會完師父後,想她定又是在竹林內休憩,便來到當初相遇的竹林。

 

       果不其然,師妹果然在竹林,看見自己時,明明笑靨如花,哪有信裡說的冰冷無情、不苟言笑等情形呢。

 

       想是各位師兄弟誤會翠言了。

 

想起信件裡的內容,尚殘不禁苦笑地搖頭。

 

翠言見他許久未見,竟是在自己面前發起愣,悶悶地鼓起腮幫子,「許久不見,尚殘師兄去遊歷一趟回來,怕是留戀人間不願回山門了。」

 

       翠言生氣地將頭撇向一邊,她雖自知自己這樣的舉動有失禮節,但一想起像尚殘師兄這樣英俊颯爽的男子,若是去人間遊歷一趟,塵世女子又怎會不為之傾倒,怕就怕尚殘師兄傾心了誰,想到這,她便控制不了自己內心任由忌妒高漲。

 

       尚殘看著翠言鼓起腮幫子,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她臉頰,「師妹,這麼久不見,怎麼一見面就生起氣了?莫不是不想看見師兄了?」

 

「才、才不是,看見師兄回來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師兄不許胡說!」翠言驚慌的趕緊否認,但又想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快,似乎洩漏了自己的心意,雙頰頓時又紅得像桃子,「師兄,你、你欺負人!」

 

「哈哈哈哈哈。」尚殘笑開了懷。

 

他這小師妹實在可愛的很,他真心喜歡和小師妹相處時的自在,不用整日繃著張臉,能短暫放下世間罣礙。

 

只可惜這次回師門受領師命,又要連忙啟程趕往鬼手門,此去鬼手門前,師父已為自己卜上一卦,雖然此去恐遭遇凶險,但有貴人相助定能平安化解,只是不知何時才能了解此事,順利返回聖嚴山。

 

他找了顆大石,便在上方坐下,伸手彈開石上的砂塵,「師妹,在這陪師兄小坐一會兒吧。」

 

翠言走到在尚殘身旁坐下,見他原本面帶笑意的臉龐逐漸沒了笑意,不禁出聲詢問,「可是道人師父又派了什麼艱難的任務給你了嗎?」

 

尚殘訝然轉頭看向身旁嬌小的師妹,「師妹果然心思細膩,什麼事都逃不過師妹法眼。」

 

       看見尚殘如此憂鬱,翠言不禁皺起眉頭,語帶埋怨,「師兄才剛回師門不久,道人師父怎麼又派任務給你。」

 

       尚殘訕然一笑。

 

「師兄~你別總只顧著笑,要不這次由翠言代替你去吧?你才長途跋涉回來不久,得多休息才是。」

 

尚殘搖搖頭,「萬萬不可,此去凶險無比,定不能讓妳替我前往,何況師父已替我卜上一卦,此行雖然凶險,但亦能全身而退。」

 

翠言聽見尚殘提及任務險惡,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那我跟你去!」

 

「別胡鬧。」尚殘聽到翠言這麼一說,心中泛起一股慍氣。

 

但一看到翠言垂下眼瞼,低頭不語的模樣,又不忍心斥責她,畢竟她也只是擔心自己,說話語氣不經放軟幾分,他輕聲說,「妳離化形大劫後才修練多久,期間還會有大小不斷的劫要渡,對妳來說留在聖嚴山待在師門,才是對妳最好的保護,剩下的就別想了好嗎?」

 

翠言低著頭,細聲的問,「元宵節前你會回來嗎?」

 

       尚殘真的很想很想陪師妹看一場元宵燈節,陪她賞花燈逛花市,但這一聲“好”,在心裡躊躇許久,竟是難以開口。

 

翠言的個性其實很固執,認定的事情決不會更改,若是答應她的事情未能辦到,她定會又生氣,他不是不懂翠言想看花燈的心情,可就是因為太了解他的小師妹個性,才更加煩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尚殘輕嘆了口氣,「我儘量,好嗎?」

 

「嗯。」翠言悶悶的回了一聲。

 

之後,他們再無交談任何一語,周圍變得十分寧靜,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迴盪在竹林間,此刻他們心中各自都懷揣著不同心思。

 

回到山門後,翠言避開尚殘,悄悄去了一趟道人師父居所,她進門見到師父正坐在茶几上喝茶,便直接跪在地上垂著眼,一言不發。

 

道長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一進門就不發一語的跪在自己跟前的徒兒,「妳這是何意?」

 

「翠言請求道人師父同意,讓我跟隨尚殘師兄一同前去。」翠言望向眼前身著暗色衣袍,正氣凜然的道人師父。

 

道人師父雖滿頭白髮,但在他臉上卻不見任何歲月的痕跡,若不是師父自身散出的氣質沉穩、內斂以及一雙看透世俗的雙眼,任誰也不會猜到他就是山門內德高望重的道長。

 

「尚殘可知道?」

 

「師兄不知道,而且也不允,所以才來懇請師父同意。」

 

道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言兒,妳知道為師已替尚殘此行卜過一掛嗎?」

 

「翠言知道。」

 

「妳和他姻緣前世已定,為師亦知此行,妳定會隨他前去,因為卦象中,妳就是替尚殘歷劫之人,」道人眉頭深鎖,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說,「此卦為死卦。」

 

翠言原本平靜的臉孔,快速閃過一絲訝異,看著師父哀傷的雙眼,又馬上回歸平靜,而那雙美麗的金豎色瞳孔陷入幾秒的恍惚。

 

原來尚殘師兄若要全身而退,便是她為師兄歷劫…

 

既如此,她更應該陪在師兄身旁。

 

下定決心的翠言,向道人師父連磕了三顆響頭,悲傷地抬頭望著道長,「師父,請原諒翠言無法再伺候您,請您務必保重身體,翠言愧對您的養育之恩、救命之恩,若有來世,」她停頓了一下,忍住喉頭湧上的酸楚,「翠言再來報答。」

 

道長別開了頭,朝翠言揮了揮手,「都大了,該幹嘛,就幹嘛去吧。」

 

翠言忍住淚水告別道長,轉身便走出房門,可此時卻聽見門內傳來道人師父一句話,不大不小、字字都入她耳。

 

若有來世,再來做我兒。

 

走出山門的路上,翠言顧不得他人眼光,一路嚎啕大哭。

 

因為她知道一直以來道人師父給對她的愛,已遠遠超過世間父母給予孩兒的疼惜,若不是道人師父多次,她根本無法長大成人,而道人師父這一句話,無非是承認她在師父心中如同親生孩兒,再造之恩,她卻無以回報,還讓師父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她根本無法壓抑情緒,只能放聲痛哭才得已稍稍緩解心中的痛楚。

 

回想道人師父自收她進山門起便吃過不少苦頭。

 

她身上的妖丹,總是吸引許多貪婪的妖魔鬼怪來掠奪,是道人師父一次又一次捨身將她護下,為此,師父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疤。

 

為了使她長大後也足以有自保的能力,道人師父自她幼時起就嚴厲教導翠言,每當她偷懶休息,總是少不了挨藤條一陣打。

 

若不是道人師父的愛護,她沒有機會長大成人,是道人師父給了她從未感受過的父愛。

 

翠言在心中發誓,若有來世一定會回來當您女兒,服伺您一輩子。

 

       ***

 

       翠言趕到尚殘居所時,已經錯過尚殘,師兄早在前幾日動身前往鬼手門,在翠言打聽到鬼手門路徑後,便快馬加鞭趕往。

 

好不容易翠言從聖嚴山趕到人接界路口,翠言方得知,要進入鬼手門前,必須先經過人接界,可若是沒有領路人的帶領,生人根本無法進入。

 

翠言因此受困在結界外,躊躇不已。

 

尚殘已經出發三日了,她卻始終排回在結界外,若是再沒有辦法進入人接界,她實在害怕尚殘會因此出事。

 

翠言此時望著陸續有死靈進入人接界,她仍獨自一人於結界外徘徊,心中的煩悶逐漸擴大,她已經嘗試過各種方式,試圖以法術和武力破壞結界,可結界根本絲毫無損,甚至還會反彈傷害到自己身上。

 

翠言甚至嘗試過暫時阻斷自己的呼吸,讓自己進入假死狀態也沒有用,所有方式都宣告失敗,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像是毫無用武之地的人。

 

       「丫頭,」橋上一名女子手持菸斗,朝翠言方向慢慢走去。

 

       看見女子從結界內朝自己走來,翠言趕忙走向女子,無奈被結界阻隔,無法再向前一步。

 

她下了橋走到橋墩旁,妖嬈的將身軀倚靠在橋墩上,似笑非笑的看著翠言,「就這麼想進入人接界?」

 

       翠言著急地詢問,「是,請問姑娘是否知道什麼辦法可以進入人接界內嗎?」

 

翠言觀察眼前這名女子,身穿紅色開胸衫裙,外層披上透明紗衣,露出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膚,一舉一動優雅高貴,看似身分不凡,但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名女子,是第一個在人接界內對她搭話的人。

 

       女子毫不遮掩,坦蕩的讓翠言對她掃視,只是眼見翠言不斷以眼神打量她,樣貌甚是可愛讓人忍俊不禁。

 

       翠言皺了眉頭,「姑娘為何笑?」

 

       她抽著菸斗慢慢走到屏障旁,朝翠言面上緩緩吐出一團白色煙霧,「妳這般焦急,可是為了情人?」

 

       面對眼前女子突如其來的詢問,翠言漲紅了臉,被看穿心事的翠言面對女子嘲笑般的笑意又氣又腦,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氣的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妳、我」

 

       「哈哈哈哈哈,妳什麼妳、我什麼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那麼多廢話。」

 

       說來也十分奇怪,翠言明明十分氣惱,可聽著女子如銀鈴般的笑聲,她焦急的心竟是慢慢平靜下來,冷靜過後,翠言才又想起得趕往鬼手門一事,再次開口詢問。

 

       「姑娘,實不相瞞,我確實是為一人而來,」翠言迫切的詢問眼前的女子,「若妳有方法,是否能助我渡這結界,有機會翠言定當回報。」

 

       女子腳步婆娑的走向結界,伸出衣袖中的手,碰觸透明的結界,「這結界阿,不是妳想進來就能進來這麼容易的。」她面帶笑意地看著結界外的翠言,「更何況妳都還沒死絕,又怎能進來?」

 

       翠言焦急地伸手碰上結界,「我聽說有領路人就可以。」

 

       「那也得有領路人妳說是不是?」女子嘴角勾起淺淺一笑。

 

       「姑娘可是知道,哪裡可以找到領路人?」翠言焦急的跺了跺腳,「姑娘若是知道,可就別再隱瞞,快快告訴我,我真的得去救人。」

 

       「我不知道哪能找領路人,但我能助妳進入結界。但妳即便過了這結界,妳還有那鬼手門要過,」女子偏著頭,搓著下巴,眼神不斷琢磨翠言,「以妳這身驅怕是進不了大鬼那口嘴,我可不打算送活人去送死,妳還是打消這念頭吧。」

 

       女子說完,欲轉身離去。

 

       「且慢!」,翠言心中一喜,只要能進入結界,其他的都不是難事,「姑娘說的都不是問題,我可以化形為蛇身。」

 

       「蛇身?」女子眉頭深鎖,沉默了一陣再次開口,「可否借姑娘脈象一把?」

 

       翠言困惑的看著她,不懂女子是何用意。

 

「可是可,但是結界擋著,妳要怎麼把脈呢?」

 

       「不難。」女子從容地從結界內穿過一隻手,彷彿她與翠言之間不曾存在結界這道阻礙,伸手將翠言的手一翻,逕自把向她的脈搏,「人身修妖?」

 

       她放開翠言的手,收回結界中,接著低頭掐指一算,眉頭鎖的更緊,她輕嘆,「唉、都是我造的因果。」

 

       翠言不解的看著女子,只見她不斷自言自語,隨即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遞給結界外的自己,翠言趕忙伸手接過香囊。

 

「此香囊可暫時掩蓋妳的生氣,除非靈力高強者,不然沒人可看出妳生人的身分。」

 

       翠言將香囊放入懷中收好,連忙向女子道謝。

      

       「別謝了,我還是多嘴提醒妳一句,這結界妳還是不進的好。」女子愁容不已的看向她,方才妖嬈的模樣全然退去,她感嘆的說,「妳一踏入結界內,這條靜止的因果線便會開始轉動,而我剛才算過,妳此去必歷死劫。」

 

       翠言想起尚殘,對著女子淡然一笑,「不要緊,只要他安好,我便足已。」

 

       對翠言來說,尚殘就是她此生存在的意義,若這世上不再有尚殘,那她的存在便不存在任何意義,既如此,生又有何意思。

 

       「若妳心意已決,便拉著我的手,我渡妳進結界。」

 

       翠言毫不猶豫地搭上女子伸出結界的手,輕而易舉的邁入結界中。

 

一踏入人接界內,翠言肺部空氣瞬間一股力量抽空,她漲紅了臉已經呼吸不到空氣,直到女子伸手撫拍她的背部,她才得以呼吸,幾次深呼吸過後,氣才緩緩順過來。

 

「咳咳、咳,」翠言眼角咳出淚,「姑娘,謝謝妳。」

 

       見翠言難受仍不忘向自己致謝,女子心底升起一股憐惜,語氣變得溫柔,「不用謝,人接界本就毫無生氣可渡,在沒有領路人的情況下,生人進入人接界,本就是不符,妳才會覺得呼吸不到空氣,我現下所能做的就是讓妳能夠呼吸。」

 

對於翠言之後的命運,女子也感到萬分無奈,煩躁地向翠言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離去,「給妳的香囊只能瞞過那些中低層級的雜鬼和鬼役,自己多加小心吧。」

 

       語畢,女子頭也不回的轉身消失。

 

       見女子離開後,翠言快步走過橋,沒有留意到遠方茅草屋內望著她的一雙眼睛。

 

       其實,女子方才掐指替翠言算這趟路程時,不僅是算到因果線,也算到了她前世祈求以及她此世人身修妖的緣故。

 

正是因為她和自己相似,同樣都是為愛義無反顧,她才會情不自禁,多照顧翠言幾分。

 

       唉。

 

她在屋內,不自覺地嘆氣。

 

       這條因果線,不知道造下多少生離死別的慘劇,以香囊偷渡翠言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希望能讓因果線可以逐漸梳理完善,現下鬼手門的情況,她能收一條是一條,就怕此次翠言和前世一樣愛而不得,終究未能善果。

 

       若是如此,就把這一切當作命運的安排吧。

 

       在人接界內的她,不斷收攏散出的因果線,可直至今日,每一條她曾收回過的線,其中能得到善果的人,甚是稀少,而因果線內最使她心軟的,便是相愛之人卻無法相守。

 

這些深陷因果輪迴的人,為保所愛之人平安,都願意為了不顧性命。

 

多年以來,她對於散出的因果線感到不解,不解的是為何她忙著收攏因果線,佛祖還要應允他們所求之事?明知道她所造下的因果線,條條都悽慘無比,佛祖卻仍應允他們所求,即便所求之人未能善終。

 

究竟佛在想什麼?她始終猜不透…她已分不清楚這一切對他們深陷因果的人,到底是慈悲還是殘忍了。

 

***

 

翠言一邊趕路、一邊詢問靈體鬼手門所在之地,循著靈體告知路線,穿過花廊、接鬼潮,好不容易終於看到鬼手門牌樓。

 

翠言走近牌樓,空氣中即可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回想她還在聖嚴山時,曾經到過的鬼手門傳言,心中蔓延一絲恐懼。

 

翠言猜想之所以這股血腥味沒有擴散出去,是被沿路上花廊的奇異花香所掩蓋,才沒有散到花廊以外的地方,而花廊奇妙的花香也巧妙的將鬼手門的殺戮之氣給隱藏,可是最令翠言感到困惑的是所有進入鬼手門的鬼役和靈體,竟對血腥味一絲反應都沒有,彷彿聞不見空氣的血腥味,這又是為什麼?

 

翠言搖搖頭,將腦中所有疑問散去,總之不管如何,她心底此時只希望尚殘師兄千萬別出事。

 

她順著牌樓的道路不斷飛行前往鬼手門,直到她看見一根大柱往上頂天,下由贔屭頂著柱身,才緩慢降落在大柱前。

 

想必這就是鬼手門的入口了。

 

翠言仔細觀察眼前的大柱,其柱身分別有兩張突出的半鬼臉,一半青、一半紅,即使柱上的鬼面閉著眼,柱上的陰森之氣不斷傳來,鬼面不斷呼出大氣,周遭煙霧繚繞,鬼面就像是陷入沉睡,對她並沒有任何反應。

 

走近鬼面仔細一瞧,翠言頓時心生畏懼,雖然她在聖嚴山上見過許多妖異,卻遠遠不及眼前的兩張鬼面可怕。

 

可她知道,血腥味就是由鬼臉門內竄出。

 

翠言深吸一口氣,心中鼓起勇氣,便朝柱門走去,伸手正想覆上鬼面時,有道身影從柱後走出,她快速收回伸出的手,向後退幾步,怕是被人發現自己想偷闖鬼手門。

 

一名小童身穿白色衣衫,面色慘白的金髮小童,緩緩走向翠言,閉著雙眼站定她面前,昂臉一問,「請問姑娘是何人?來此處又有何事?」

 

       小童的稚嫩的外貌及稚氣的聲音,讓翠言放下戒心,她低著身軀好讓自己與小童身高差距不多。

 

「我是翠言,我來尋人,請問你這幾日有看見一名身著道服的男子來過嗎?」

 

小童搖搖頭,始終閉著眼。

 

翠言見他搖頭也不再說話,便想繞過他去推門,沒想小童竟跟上她的動作,甚至搶先側身一步,擋住她的路。

 

「這是何意?」

 

小童伸出一手擋住她,「姑娘,此門妳不能過。」

 

「為何不能過?」

 

小童放下手,稚聲向翠言解釋,「此門乃鬼手門,若要進門就得有領路人,請問姑娘的“領路人”現在何處?」

 

小童說的鏗鏘有力,翠言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頓時楞住。

 

翠言這一路走來順暢無比,都沒人發現她沒有領路人,就差這最後一道門便可進入鬼手門內了,卻被一名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小童止住。

 

她向小童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問,「我沒有領路人,請問小童能不能當作沒看見我,放我一馬?」

 

小童輕蔑一笑,「姑娘,此門並非那麼簡單就能通過,」小童指著身後的兩張半鬼面,「妳可看見柱上兩張半鬼面?」

 

翠言朝著小童指的方向望過去,「我看見了。」

 

「不瞞姑娘,若沒有領路人在前方領路,在妳伸手觸上鬼面時,鬼面便會將姑娘吞食。」小童面無表情的望向翠言,「姑娘也別想著硬闖,此鬼面力量巨大,若是硬碰,非死即傷,何況鬼面也不會因此開啟通道。」

 

聽完小童的話,翠言急了,「這可怎麼辦…」

 

想往前繼續走也不是;停在原地也不是,她在原地不斷來回走動,無意間將香囊掉落在地,她低頭想拾起,小童的動作之快,搶先一步拿起香囊。

 

「此香囊從何得來?」小童面露困惑。

 

「是我無意中獲得的。」翠言擔心說太多,會為那名好心的女子招禍,趕緊伸手將小童手上的香囊抽回。

 

「姑娘並非死人,」小童手往鬼手門另一頭方向指去,「沿著此路一直向前直走,便能回到人接界。」

 

「我不回去!」翠言驚覺聲音放大,內心不自覺感到愧疚。

 

       她拉著小童的袖口,乞求的說,「小童,你一定有辦法可以幫我,你能在這裡,定有你厲害之處,拜託你幫幫我,求你了…」

 

       小童推開翠言的手,厲色對她說,「此香囊雖然可以遮掩妳來到此,可一旦進了鬼手門內,此香囊便毫無作用。屆時妳的生氣再也遮掩不住,沒有領路人的妳,定會讓鬼差或妖異捉走。」小童沒說出口的是萬一此門進去,通道連至殘鬼門,依照殘鬼的習性,定會讓所來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真的不幸通往,眼前這位秀氣的姑娘是再也沒有活路了。

 

       「我意已決,若未找到我想找的人,我定不會離去。」

 

       望著鬼手門在眼前,自己再也無法往前一步,翠言不禁紅了眼眶。

 

若是無法進門,那便在這陪尚殘師兄一起走!她決不會一人獨活。

 

「若是小童不願幫我,他也活不了。」翠言堅定地朝鬼面走去,「就算會被吞食,我要一試,若命喪在此,我也無悔。」

 

翠言伸手就要觸上鬼面,小童不動聲色來到她身旁,將她的伸出的手扣下。

 

他終究還是不忍見翠言因此喪命,「事已至此,我也阻攔不了妳,我先提醒妳此門一開,妳沒有領路人的帶領,會帶妳通到何處我也不知曉。」

 

小童不自覺的嘆氣,「沒有領路人的令牌,我只能幫妳開出十吋小洞,妳又過得去嗎?」

 

「能,這不是問題。」,翠言再小童面前變化成蛇身,「有勞小童了。」

 

見翠言變化成蛇身,小童雖然有些吃驚,但也沒有顯露在臉上。

 

他走到鬼手門前挽起袖子,雙腳跨出馬步向下扎穩,對著身後的翠言說,「我一撐開鬼手門,姑娘就抓緊時間趕緊通過吧,」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進入此門後,專心想著妳要找的人,如果夠幸運的話,或許會將妳帶到他身邊。」

 

「好。」

 

       聽見翠言回應,小童隨即睜開雙眼,用盡全力慢慢將鬼手門推開,門上兩張半鬼被驚醒,但受限於小童的禁錮,只能不斷朝著翠言齜牙咧嘴,小童悶悶地出聲,「姑娘,快進去。」

 

       化成蛇身的翠言飛快的進入洞口,留下一句「謝謝」迴盪在空氣中。

 

       小童見翠言進入門後,他隨即放開雙手,鬼手門大力闔上,門上兩張半鬼面也恢復原本沉睡的模樣,不再齜牙裂嘴。

 

       謝什麼呢…

 

       他也只是順應因果,既然有人先給了翠言機會,他不過是順水推舟。

 

只不過她此去若是後悔,他也無能為力。

 

       小童回想起三日前,曾來有一位道士在領路人帶領下來到此處,指引他前往殘鬼殿。

 

進入鬼手門前,道士恭敬的走到自己,向他拱手作揖,他甚是莫名。

 

       「在下尚殘,有一事相求。」

 

       他望著眼前道士,平靜的問,「何事?」

 

       「在下若進入此門後幾日,可能會有一名女子前來鬼手門,」他停頓了一下,不禁訕笑,「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來到此處,但若是小童看見能夠化形為蛇之人,請不要讓她過門。」

 

       道士清澈又堅毅的眼神,在提及女子時,眼中不自覺得映著柔光,小童好奇問了一句,「她是你何人?」

 

       道士露出一抹淺笑,「是我的小師妹。」

 

       小童回道,「若為因,皆有果,阻不停、斷不得。」

 

       道士聽著小童的話,困惑的站在原地,隨後像是聽懂了,便欠身與小童告別,轉身與領門人一齊進入鬼手門。

 

***

 

       進入鬼手門後,通道內陰風陣陣,看不見通往道路通往的方向,翠言將小童的話銘記於心,一心想著尚殘,此時通道內不斷吹來一陣風,彷彿夾帶著一道助力不斷推著她前進,甚至牽引著她前去的方向。

 

       但每當她想著尚殘,道路前方傳來的血腥味就越加濃厚,她很熟悉這股血腥內帶著一股清香,那正是尚殘身上的味道。

 

       想到此,翠言的心不禁涼了一半。

 

       不曉得經過多長時間,她才順著風飛至一座宮門前,翠言恢復成人身向前走近,她站在門前,疑惑的抬頭看著匾額上寫著“殘門”,不禁想著誰會將門匾寫殘這種不吉利的字。

 

       搖搖頭,甩開不吉利的念頭,翠言快步走入殘門,看見眼前場景,冷不防倒抽一口氣,宮殿外磚石地板上遍布血跡,滿地皆是靈體被撕裂成一片又一片的碎塊,沒死絕的靈體還會哀號聲,見翠言走近,不斷懇求翠言結束他們的生命。

 

       翠言不忍直視,直接飛到寫著殘殿的大門。

 

       此時門內傳來一聲低聲忍痛的哼聲,她連忙伸手想推開大殿,因為這正是師兄的聲音!然而殿門宛如千斤重,無論她如何出力或使出法術想推開殿門,殿門都絲毫不動。

 

       「尚殘師兄!」

 

       她不斷伸手拍打殿門,卻沒有任何人來應門,她的手拍打的又紅又腫,眼淚也止不住的不停滑落,只希望她的聲音可以傳進去,能夠來個人幫幫她…

 

       其實在大殿內一直都聽得見翠言的聲音,只是現在殿內比外面翠言所見的慘狀更加悽慘,尚殘正倒臥在一攤血泊中,無力的望向殿門。

 

       尚殘的衣領被抓住,眼前的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高舉在空中,眼神透露出狂妄,嘴角笑容不斷上仰。

 

       「她是誰?」他眼神露出一絲狡猾,「我把她放進來陪你吧?」

 

       尚殘凶狠的瞪向他,憤恨的喊出他的名字,「殘鬼!」

 

       眼前的人正是天神大戰後被打落至鬼手門關押的殘王,當年殘王犯下滔天大罪,造成生靈塗炭,上神褫奪他身為神的身分,從此被稱為殘鬼。

 

由於他一直試圖再次作亂,直到另外一位同樣是天神大戰中的王,自請來到鬼手門鎮守殘鬼,鬼手門內才暫時獲得平靜。

 

雖然王德行高尚,在鬼手門內人人敬仰他,但總有些灰色地帶,身為王因當時大戰而導致的因果線,正因他也身在其中,便無法插手因果線的任何事,只好藉由其他力量去管制殘鬼,於是尚殘才領命前來鬼手門,試圖制止殘王擾亂因果線,禍害人間。

 

畢竟只要一點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

      

       可尚殘卻沒想到,殘鬼的力量超乎他的預期,一時疏忽才會淪落到階下囚的下場。

 

       殘鬼大笑,他將尚殘拋回地上,大手一揮,殿門緩慢打開。

 

       翠言見門一開欲立馬衝進殿內,卻被殿內的慘劇震攝,一時愣在原地,直到她看見尚殘倒在地上,「師兄!」

 

       尚殘很想叫翠言趕快跑,然而因為剛才的重擲,一下子說不出話,他看著朝他跑來的翠言,沒想到她竟真的不管不顧的拋下一切來尋他。

 

       翠言跑到尚殘身邊,將他從地上扶起,完全無視一旁正在看戲的殘鬼,「尚殘師兄,你怎麼樣?」

 

       翠言將他的身體靠牆,見他一身的血,趕緊撕下身上的衣角為他包紮,掏出懷中手帕擦去他額上及嘴角流出的血。

 

       一陣鼓掌聲從後方傳來,翠言此時才注意到站在殿上的一人,「你是誰?」

 

       「哈哈哈,你來到這裡,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敢闖進來。」殘鬼此時此刻覺得實在太有意思了,好不容易殘鬼殿能有這麼有趣的事情,他一定不會讓他們死太快的。

 

       尚殘拉住翠言為她療傷的手,低聲地說,「快走。」

 

       看到他受傷至此,還不斷想讓自己離開,翠言差點在他面前哭出來,她忍住淚水,「要走一起走。」

 

       殘鬼飛到他們身邊,開心的說,「你們誰也走不了。」

 

       殘鬼伸手一揮,將翠言彈出數尺外,正往翠言繼續走去的時候,尚殘扯住他的衣角,「不準碰她!」

 

       「我偏不~」殘鬼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踢開尚殘朝著遠方翠言不斷走去。

 

       翠言對著朝他走來的殘鬼戒備,她可以感覺得到這個人就是造成這一切慘劇以及把尚殘師兄弄傷至此的原兇。

 

       與此同時,尚殘吃力的站起,從懷中掏出匕首,從殘鬼背後大力刺去。

 

       殘鬼沒有轉頭,他左手一揮,尚殘被他法力彈出撞到大柱,直接被定在柱上,手中的匕首也直接滑落,尚殘吐出鮮血。

 

       「原來你們正派人士也會搞這背後的陰險招數。」殘鬼不屑的轉頭看向尚殘,「我就是討厭你們這些自以匡福天下正事為義之士,然而背地裡卻總是行些苟且之事,陰險狡猾之至,你們通通都該死。」

 

       「放開他!」看見尚殘本就虛弱的身體,被殘鬼再次這樣對待,翠言的心頓時被憤怒充斥,從寶袋中掏出一柄長劍,喚出無數條小蛇,隨著她一齊朝殘鬼攻去。

 

       殘鬼露出一抹微笑,他就是喜歡這樣,看見人們無謂的情感,操弄他們人心的弱點,逼迫他們看見自己內心的邪惡,卸下他們正人君子的面具。

 

       他露出一抹微笑,雙指一彈,清脆的聲響發出,翠言身旁的小蛇便直接在空中爆裂,蛇血濺灑在翠言的臉龐,翠言加重手中長劍的力道,朝殘鬼心臟直取而去。

 

       翠言持劍刺向殘鬼,他退後一步,捏著翠言的劍,他側過身將劍向下一壓,長劍輕鬆的就被他奪去,他將長劍向尚殘擲去,「你心上人的劍就送你吧。」

 

       「師兄!」翠言立馬變化為蛇身,輕巧靈敏的朝尚殘方向飛去,並在劍距離尚殘僅剩一吋,用蛇身圈住了劍身,頓時鮮血直流。

 

       「為什麼…」尚殘不懂,看著翠言奮不顧身向他而來,即便自己渾身是傷,也只關心他,這個總是追在自己身後的小女孩,這次竟然也不顧一切的奔來了。

      

       到底是為什麼,莫非只是因為曾經救過他一命,但他也只是奉師命之言相助,翠言有必要為了他連命都擱上嗎?

 

       以前,他曾問過師父,為何山門內眾師兄弟如此之多,當年前去相助翠言,師父卻偏偏指定他一人?

 

       當時師父也只是對他說,「師父將你取名尚殘,乃是你性名還缺少一塊很重要的情感才能得道,而那一塊,唯有翠言能替你補上,這也是她的命。」他一直記得,師父說話的神情十分哀傷,是不是師父早已算到了今日呢?

 

       但他不要翠言受到任何傷害,如果他的生命就注定缺少一塊情感,那他寧願永遠都不頓悟,也不忍翠言為了他如此付出。

      

       翠言回復人身,將柱上的尚殘抱下,她失去血色的臉,仍露出每次與尚殘在竹林相會時的燦爛笑容,彷彿身上都不曾受過傷一般,「師兄…」

 

可尚殘此刻心痛得無法言語,「為什麼、到底為什麼要為我如此拼命…」尚殘脆弱的流下淚水,他捉模不透心底這股撕心裂肺般的陌生情感應該稱之是什麼。

 

       翠言一再的對他笑著,「如果沒了師兄,翠言的生命便再無意義,」她慘淡的笑,「所以翠言得和師兄再一起才行,」即便你永遠不會知曉翠言的心,只要師兄能活著,翠言便心滿意足,這些,是翠言沒有對尚殘說出口的話,此刻,也無需再說出口了。

 

       殘鬼瞬移到翠言和尚殘身邊,「喂喂,不要忽略我的存在阿,想彈情說愛也得有命活下來才能阿。」

 

       翠言狠狠瞪向殘鬼,「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師兄!」

 

       殘鬼雙手無奈的一攤,「我沒想怎樣啊,是他自己要闖進來我的宮殿,說我禍害人間要我乖乖束手就擒,」殘鬼咯咯咯的笑著,「可我一步都沒離開宮殿,要怎樣禍害,妳說我又怎麼可能乖乖呢。」

      

       殘鬼實在很喜歡翠言不依不撓倔將的眼光,這股凶狠讓他想起了天神大戰讓他首次挫敗的女人,當時的她眼神也是和翠言一樣,他倒是想看看,翠言會不會也和她一樣為了愛的人付出性命。

 

       殘鬼忍不住伸手向觸碰翠言,卻被尚殘一把抓住,「不准用你的髒手碰她。」

 

       殘鬼不屑的甩開尚殘的手,但也沒有再對翠言伸出手。

 

  面對眼下惡劣的情況,翠言相對冷靜許多,或許是蛇的天性,任何事情她都能淡然面對,世間唯獨尚殘是她的死肋,能動搖她。

 

       她冷冷的眼光掃視眼前的殘鬼。

 

       殘鬼面帶笑意的接受她的掃視,一點都不急,對殘鬼而言,越是好玩的事越要慢慢品嘗。

 

       從進門到現在,翠言綜合殘鬼種種跡象,她猜想殘鬼只不過將他們視為打發時間消遣的玩物,而且現在不論是師兄或者是她都很難依這副受傷的身子逃脫,不如和殘鬼談條件吧,興許能成功,「要怎樣,你才願意放過尚殘師兄?」

 

       殘鬼狡猾的笑浮上臉面,毫不遮掩,「妳想和我談條件?」,他覺得翠言實在太有趣了,他想到一個很好的提議,只要一步步慢慢引誘她跳下就好,「任何條件都接受?」

 

       「不可以!」因為太過用力嘶吼,尚殘只能拉著翠言的衣袖猛咳,翠言一定不懂自己在做什麼,和殘鬼交易根本是自尋死路,翠言還年少,尚未閱歷過世間險惡的一面,她不知道自己將要承擔什麼樣的後果,不行!絕對不行!

 

       翠言笑笑的伸手覆上尚殘的手,眼神堅定的挺起胸膛,「任何條件。」

 

       殘鬼狂妄的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真是有夠蠢,世間女子當真都如憐兒一般?他收起笑容,無情的看著翠言,「那妳便將自己的靈魂抽出來,讓我一絲一絲扯下吧。」

 

       翠言閃過一絲驚訝神色,隨即恢復鎮定。

      

       她沒想到殘鬼竟會如此殘虐,莫怪她從殿門外一路走來,那些碎裂的靈魂各個都生不如死的求她了解自己的性命。

 

       她背後沁出冷汗,緊握著雙拳。

 

       尚殘緊緊抓著翠言,「我就算死,也不會讓翠言替我受罪!」

 

       「哦?是嗎?」殘鬼玩味的看著翠言,「但她好像不這樣認為。」

 

       翠言緊握的拳頭逐漸鬆開,臉上的血色逐漸退去剩下慘白,「如此,你便能遵守承諾放過尚殘師兄嗎?」

 

       「是的。」

 

       「翠言不要、」尚殘吃力的想從地上撐起,「我不會讓妳為我這麼做的,」

 

       尚殘話都尚未說完,翠言將他禁錮及禁言在原地,她淚流滿面,伸手撫向尚殘的臉頰,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如此失禮的對待尚殘,可是不這樣做,她怕再也沒機會了,她的吻輕輕落在尚殘的額上。

 

       尚殘無法言語,只能不斷的搖頭哭泣。

 

       翠言站直身子,緩緩走到殘鬼面前,「希望你遵守諾言,說到做到。」

 

       殘鬼興奮的難掩激動,聲音不自覺放大,「當然,我以王的名義起誓。」

      

       翠言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尚殘,「師兄,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尚殘的嘴不斷開闔,然而被禁言的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尚殘試圖用最後的力氣突破翠言的禁錮,吃力的扯住翠言的衣角。

 

翠言讀出了他的唇,不要,翠言,不要。

 

她再次笑了,璀璨如花,彷彿一道光。

 

「對不起,」只能陪你到這裡,翠言眼睛一閉,伸手輕施,尚殘便昏倒在地,她轉身欲往前走去,尚殘的手還緊緊扯著她的衣角。

 

她痛心的哭泣,她好希望可以陪伴他身旁,那怕只有一生,然而命運多舛,可即便如此,師兄在最後仍緊緊牽著她,這就夠了。

 

「為了你,我還怕失去什麼。」她抽出自己的衣角,一步一步的走向殘王。

 

***

 

       昏過去的尚殘,耳邊隱約還能聽見翠言撕心裂肺的呼聲,他卻清醒不過來,他害怕、他不懂,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夢一場,醒來他和翠言仍在竹林裡談笑風聲。

 

       師父…能不能告訴他,到底他缺少的是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讓翠言以此補上。

 

       他寧可放棄修道成仙,只求醒來翠言仍在他身旁便足以,誰來幫幫翠言、幫幫自己,告訴他,到底為什麼…

 

  尚殘眼角滑落淚水,緩緩的沉入深沉的意識之中,許是崩潰的情緒牽動了某世記憶,他在自我的夢中,見到了與翠言相似的女子,尚殘出聲喊她。

 

       而她只是一臉疲憊的走過尚殘的身邊,無視尚殘的存在。

 

尚殘困惑幾秒,想起夢境裡如同鏡花水月,尚殘不過是局外之人,眼前這名走過的女子,根本見不到自己。

 

尚殘跟在她身後走了好久,走到忘了時間,只見旭日升起、黑幕降下許多次,女子幾次搖搖欲墜,快支撐不住,她拾起一旁枯枝作為拐杖,繼續撐著身子往前不斷走去。

 

一直到她拋開手上的枯枝,重重的跪在地上,尚殘才知道她終於到達她的目的地了,而眼前女子這一跪,膝蓋讓地上的碎石割出傷口,鮮血不斷滲出衣服,尚殘看著十分不忍。

 

女子額頭抵地,不斷朝著遠方重重叩首。

 

尚殘想阻止,無奈伸手卻碰觸不到她。

 

她額頭上磕出鮮血,血絲順著重力緩緩流下,滑過鼻樑直接滴落地上的石子,她才輕聲開口心中所求,「我佛慈悲…」

 

她流著淚眺望著遠方,尚殘朝她的視線望去,不過是層層疊疊厚厚的雲層罷了,但女子卻不斷的述說心中所求,「是青兒愧了他,他傾盡一切給青兒所有,只為使青兒懂愛,了解世間是非善惡,為此,他連自己的命都捨上,」

 

她咽咽噎噎的哭啼,「佛慈悲乃大愛,可若不懂小愛,又何來大愛,這世間形形色色,愛亦不分大小,」女子臉頰滿是淚水以及額上流下的鮮血。

 

女子倒豎的金色瞳孔,透出一股冷豔的美,這雙眼讓尚殘心中有幾分把握,她應該就是翠言的前世。

 

「當初先祖為了許仙關進雷峰塔,先祖因懂情所以入世,進而愛人所愛,疼惜眾生,無奈因世人畏懼而受盡苦難與許仙分離,愛而不得,進而釀起災禍,為求贖罪,心甘情願進雷峰塔,」此時,她已淚流滿面,眼神哀傷凝視遠方,彷彿欲將雲層看穿方才干休。

 

尚殘只見遠方雲海翻湧,黯淡無光,眼前的青兒不斷叩首,鮮血流出怵目驚心,尚殘萬分不忍的蹲下身,伸手想摟住她、觸碰她,告訴她不要再傷害自己,可尚殘在夢境中,變得透明一樣,手只是穿透了女子的身軀,心底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尚殘心頭,他沮喪地低下頭陪在青兒身旁。

 

青兒的聲音再次傳進尚殘耳裏,尚殘抬頭看著淚流滿面的青兒,青兒放聲朝雲層大喊,「青兒不懂愛,因為先祖的關係,更加不敢懂,可當青兒克盡職守,守願著一方地的安寧,不入魔道亦不求仙道,」她忿忿地說,「可那些殘害一方地的人、他們的心比妖還狠,我若不出手制止,好多婦人幼兒的哭聲日日夜夜的傳來,那痛徹心扉的哭聲,又有誰聽見,為他們主持公道?我本不願傷人啊。」

 

       她抹去雙頰的淚水,雙手合十的祈求。

 

「當青兒終於懂得愛為何字,他卻因青兒失去性命,青兒虧欠他太多太多了,今世青兒無法以妖的身分與他相戀,那青兒便願意以千年道行作為代價,只求轉是成人,」她朝雲層大聲悽聲喊叫,「即便要我人不成人、妖不成妖亦無怨無悔…」她再也壓抑不住悲痛,放聲哭慟,聲嘶力竭的聲音,尚殘亦隨之流淚。

 

到此刻,尚殘終於確定,眼前這名女子,正是翠言的前世。

 

       尚殘跟著她跋山涉水、翻山越嶺來到此處,聽見她所求,都是為了與自己相守一生,就因為前世的自己曾給了她一份愛意,她前世今生便傾盡所有,即使人不成人、妖不成妖,也是這一聲無悔,換來翠言師妹今生以人身修妖。

 

       夠了,真的夠了…

 

       自認識翠言以來,他一路看著翠言修練艱險無比,而翠言從小受盡無數苦難,還要渡過大小不斷的劫才得以生存下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這份心意他承受不了,實在承受不了…

 

       他何德何能竟是獲得青兒和翠言兩世情意,到底這份情愛價值什麼,不過事前世給了青兒一份愛,便讓青兒及翠言兩世為他所累。

 

       他隨著女子痛哭失聲,他放聲大喊,即便他心知這鏡中水月誰都聽不見,但他仍希望可以傳遞天聽。

 

       如是青兒將心中所求向佛述說,那他便也求佛。

 

       青兒慘白的臉孔,嘴巴不斷喃喃重複的念著,「我佛慈悲。」

 

       這一聲又一聲低微的懇求慈悲,像一把刀子反覆割在尚殘的心上。

      

       尚殘此生缺少的一塊情,便是因為他前生已經傾盡所愛給了青兒,今生才缺少情思,只待翠言補上,他才得以完整修道。

 

但他不要了…

 

       尚殘陪青兒長跪在碎石上,雙膝亦讓碎石割傷滲血,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他望著遠方雲層,「求祢了…我真的懂了,救救青兒和翠言吧,求求祢了。」

 

***

 

       吱呀的開門聲傳來,殘鬼坐在大殿上望著門,躊躇著這鬼手門內,誰有能耐能夠憑一己之力打開這宮殿大門。

 

       待女子緩緩推開而入,隨著她婆娑的腳步,身上掛的鈴鐺聲隨之清脆響起,叮噹入耳,甚是好聽,殘鬼才憶起此人是誰。

 

       她悠悠的走到殘鬼眼前,「殘王,你這宮殿裡裡外外甚是精彩啊。」

 

       殘鬼輕蔑一笑,「今日一切,拜守橋人所賜,能不精彩快活嗎?」

 

       聽見他這麼一說,女子捂起嘴呵呵笑了,悅耳的笑聲傳入殿上的殘鬼耳中,甚是諷刺逆耳。

 

       「既如此,憐兒便不多打擾殘王,但今日我要帶走兩人,」憐兒伸出手朝著倒臥地上不省人事的尚殘一勾手,便將尚殘待到她身旁,不費吹灰之力。

 

       見到此景,殘鬼隨即將手上酒杯放下,酒水灑了一桌子,發現自己無意間讓憐兒牽動自己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緩和地說,「是我招呼不周,守橋人來此,竟是連好酒好菜都未能來得及奉上,」他將酒杯斟滿酒,拂向空中,酒杯緩緩落在女子手上,「本王便以此酒作為賠罪吧。」

 

她笑著,將手中的酒推送回去至殘王面前,「殘王的酒,憐兒不喝也不敢喝。」

 

       殘鬼沒接過酒杯,只是靜靜望著眼前的守橋人。

 

憐兒索性不顧酒杯,直接讓它掉落地上,鏗鏘碎裂。

 

       憐兒進門便已經看見翠言的身軀冰冷倒臥在地,可以意識探入其內卻發現沒有翠言的魂魄,環顧四週後,她才發現她給翠言的香囊掉在地上,而香囊旁一絲一縷的碎片竟是翠言的魂魄。

 

       原本想放任這條因果收線,但她終究還是不忍心,一路趕來鬼手門,沒想到還是來遲一步。

 

她走到翠言魂魄身旁細看,琢磨著以何種方式讓她在重回人身,可這滿地的碎片,已經等同宣告不可能了。

 

       「妳認識她?」殘鬼笑得歡喜,「莫非是妳的人?」他往椅上一臥,「若是妳早說,我怎會不顧舊交情面,」他咯咯笑,「定會讓她更加生不如死。」

 

       憐兒淡然的望向殘鬼,漠然地開口,「是嗎?可我看她已經生不如死了。」

 

       殘鬼笑的好歡,他已經許久不曾這麼開心了,尤其是看見守橋人,見她越是漠然,他就越是歡喜,畢竟天人戰役中,她是唯一一個出奇不意使他落敗之人。

      

       憐兒掏出一個透明的葫蘆瓶,「痛也忍著,我要將妳帶走。」

 

她將散成絲縷的翠言一一收進葫蘆瓶。

      

       殘鬼見狀坐起身,「我沒說要讓他倆離開。」

 

       空氣瞬間凝結成冰,殘鬼與憐兒互相對望,彷彿一夕之間這裡便會再次變成戰場,沉寂片刻,憐兒默默地將葫蘆瓶放進袖袋內,也沒抬頭看殘王,只是將昏迷的尚殘帶在身邊。

 

「不管你同不同意,今日我都會帶他們離開。」她轉身逕自朝殿門走去。

 

「行,進我的殘殿之人絕無活人,他倆死了,妳就能帶走。」殘鬼定住尚殘,不讓憐兒再將他帶往門邊一步。

 

憐兒袖袋內的翠言聽見殘鬼說的話,不停的震動葫蘆瓶,其憤怒撼動了殘殿,大殿中氣流不斷竄動。

 

「還真有能呢,我以為死絕了。」殘鬼眼睛為之一亮,指頭一勾,想從憐兒袖中將葫蘆瓶收到身邊。

 

憐兒掏出繫在腰間的菸斗,輕易破解殘鬼的法術,「若是殘王執意阻擾我,休怪我以守橋人身分鎮壓你殘殿內所有死靈。」

      

一股不寒而慄的氣息在空氣中不斷轉動,憐兒的話確確實實的引起了殘鬼的憤怒,他握緊雙拳,指甲嵌入肉中滲出血絲,齜牙裂嘴的朝著憐兒大吼,「妳竟敢!」

 

見殘鬼如此憤怒,憐兒掩飾不住笑意,肆意放聲大笑,宮殿內迴盪著她悅耳的琳瑯笑聲。

 

笑到眼角都流淚,憐兒才悠悠停止。

 

隨即,她眼神定在殘鬼身上,收起笑意的眼,正色的望向殘鬼,輕蔑的說,「你早已被褫奪稱號,我稱你一聲王,你就該竊笑不已,何況翁若真要戰,也得養兵不是?」

 

殘鬼不得不壓下怒氣,憐兒說的句句都對,不可以讓自己顯露任何一絲叛亂的心思,他必須得更沉著才行,那場天人之戰,便是因自己的狂妄而慘敗。

 

       見他未回應,憐兒將尚殘勾回,頭也不回的離開殘殿。

 

       其實她方才在殿內只是在賭,賭殘鬼會被自己的話給攝住,短暫失去思考,若殘鬼稍微動一下腦,以他聰明的資質,定能瞬間想通前因後果,守橋人無令來到鬼手門,乃是越權,殘殿內的他若是隨便安她一個罪名,或甚至以自我防衛之名處置她都是可以的。

 

       想到這她不禁加快自己的腳步,帶著兩人匆匆離開,憐兒不禁捏把冷汗,不斷慶幸,真的好險。

 

***

 

       憐兒滿身大汗的將兩人帶回人接界住所,回到茅草屋內,她才真正鬆懈下來,直接將尚殘往地上一拋,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氣,方才一陣緊繃,都快把自己的神經給繃壞了。

 

       此次插手因果線的事情,若是讓王知曉了,定會被王揪著耳朵唸上幾天幾夜,想到這,憐兒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因為她彷彿都能聽見王在耳邊怒吼的聲音。

 

自從在人接界與王重逢後,王的脾氣可變得暴躁許多,可別再讓他生氣,上就因為自己多管閒事,在茅草屋內被王壓在膝蓋上,對著自己的屁股一陣暴打,想起那時候自己紅通通的屁股,休養了好幾天才能坐下,不禁又想流淚了。

 

  她喘了口氣,喝過水。

 

       將袖袋中的葫蘆瓶拿出來放在桌上,她望著瓶內碎裂的翠言,輕柔地問,「很疼吧?」

      

       她知道翠言肯定很疼。

      

       已經碎成絲縷的翠言,即便收在葫蘆中,但只要稍微搖晃動葫蘆瓶,都會讓翠言遭受萬分痛楚,何況這一路上,為了儘快離開鬼手門不被發現,她只能不斷加緊腳步,無力顧及袖袋中的翠言是否疼痛不已。

 

       想到這,歉意不自覺湧上。

 

       憐兒萬分無奈的轉頭看向地上的尚殘,輕聲嘆氣,「我說妳啊,我問妳疼不疼,妳卻只關心地上的道士,妳把自己放哪了阿?」

 

       面對翠言的詢問,她哭笑不得的回道,「他沒事,跟妳比起來能有什麼事,只是肉體受了傷,靈魂一絲都沒損毀,估計現在還在做著美夢呢。」和翠言相較之下,尚殘狀況實在好上太多了。

 

憐兒皺起眉頭,望著瓶內的翠言,「妳知道,現在我唯一能幫妳的方式就是以法器煉化妳嗎?」

 

       唉。

 

       憐兒真的很苦惱,她就是讀了太多奇怪的書,才會知道這種旁門左道,「妳已是人身修妖,如今又只剩下碎裂的魂魄,我必須得將妳煉化,」她撫著腦袋,頭痛不已,「可依妳現在的身子,煉化只會比死還難受,妳自己決定吧,是生不如死還是死?」

 

       憐兒此刻真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去了,她對著瓶子動怒,「都什麼時候了,妳居然還關心他,先救他?我做不到!」

 

       面對翠言的回應,她氣到差點腦充血,顧不得房內二人,一個人衝出去茅屋外點上菸草,一人站在茅屋外的櫻花樹下才得以冷靜,許久,憐兒才又緩步走回茅草屋,「好,我先救他,」她不斷碎念,「要是換作王,早把妳吊起來打了,哪容得妳這般任性。」

         

  「丫頭,不用看了,妳傷的比他還重,妳根本都死了,就算現在煉化妳,也不一定能將妳凝聚一起。」她一口氣將話說完,才發現翠言根本不聽自己說話,只是一直關注著尚殘,憐兒第一次遇到這種癡情種,她無奈的嘆氣,「都說救人有輕重緩急之分,但看著妳,我也只能先救輕不救重了…就當我命苦,遇到你倆、唉…。」

 

       遇到翠言之後,她嘆得氣一聲比一聲還要長。

 

憐兒將躺在外室地上的尚殘扶回內室,手指一勾一揮把尚殘直接彈上床,她快步走向外室櫥櫃,拿出許多形形色色的蠟燭以及瓶瓶罐罐的藥水,一一擺在尚殘身旁,接著又回到外室開啟機關,從櫥櫃的內層翻出一顆水晶球,嘴巴不斷叨念著,「真是浪費了,這顆可是我收集了許多珍貴物才、才煉製成的仙器,…」

 

       好不容易憐兒才將所有東西準備齊全,她盤起雙腿坐到床上讓尚殘背對著自己,捲起兩側寬袖露出纖細玉嫩的手臂,憐兒一臉正色的開始施法。

 

她伸手一彈指蠟燭芯開始燃燒火苗,不同形色的蠟燭竄出不同的香氣,五顏六色的燭火,不斷在尚殘四周環繞,接著憐兒將水晶球往尚殘頭上一拋,注入自身靈力使水晶球開始運轉,靈氣緩慢進入尚殘體內修復,尚殘身上的外傷開始一點一滴地慢慢癒合。

 

隨即憐兒將雙手攤平成水平一線,緩緩搖動雙手上舉,瓶內的藥水隨之聚起,凝成一顆藥水球,接著她伸出手指朝藥水球射入一股靈氣,藥水球隨著破出的洞口,形成一道水注,注入尚殘體內,尚殘慘白的臉色逐漸恢復血色。

 

       待藥水球全部灌入尚殘體內後,最後憐兒起身將水晶球朝尚殘百會穴一推,水晶球進入了尚殘體內,憐兒才鬆了一口氣。

 

       她擦去額上的汗珠,下床走向葫蘆瓶,「接下來該妳了,決定好了嗎?是要承受生不如死的痛楚,還是乾脆的死去呢?」

 

       葫蘆瓶身輕輕晃動,憐兒連忙伸指輕壓瓶身,「不用道謝,妳前世本就有佛緣,何況這條因果線乃是大戰下的產出,妳本無心插手因果,因果卻偏偏找上妳,」她垂下雙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搧動,失落地說,「或許,是時候將妳前世記憶喚醒,妳便懂得我現在所說。」

 

「到時候無論妳作何決定,我都會幫妳。」

 

       約莫一炷香的等待,葫蘆瓶身充滿冰涼水氣,那是翠言喚醒記憶後所流的淚水,翠言已碎裂成絲縷,竟然還能流淚,憐兒看著瓶子啞然許久,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所見。

 

天下癡情人本就多,癡情兩世之人又更少。

 

       或許是這樣的遭遇,讓她聯想到從前的自己,才會出手干涉過多。

      

       憐兒小心的將葫蘆瓶捧起,帶往另外一處,「既然決定了,就不能後悔了。」

 

       瓶內的翠言再無動靜,憐兒讀懂她的心思了,這大概也是這陣子以來,她嘆最多氣的一日了。

 

她帶著瓶子走進屋內一道密室,長袖一揮,門隨即關起。

 

***

 

       王坐在外室竹椅上,一言不發的盯著躺在憐兒床上昏睡的尚殘,嚴肅的神情及肅靜的氛圍,憐兒緊張到有些手足無措,她決定先悄悄離開王的身邊,逃到茅草屋以外的地方避難,等王生完氣再回來撒嬌賣個萌,興許就能逃過一頓打,她可不想再被王壓在腿上打屁股,對一個曾身為將領的她,實在太羞恥了。

 

       「妳想去哪?」王冷冷地開口。

 

正不斷扭捏步伐,緩慢向門口靠近的憐兒,聽到王出聲,像稻草人一樣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呃、那個,我、我,門口那棵櫻花樹我早上忘了灑水,我就想去澆去,我怕它枯死。」憐兒呵呵呵的笑著,臉都快笑僵了。

 

       「哪都不要去,就在這陪本王。」

 

       憐兒臉瞬間垮下,苦著臉默默從門邊走回王的身邊,靜靜在王身側取張竹椅坐下。

 

       王看著憐兒,不禁眉頭深鎖,「妳知道,此舉可能會再次讓妳身陷險境嗎?」

 

       面對王的詢問,憐兒支支吾吾,「可、也不能讓殘王壞了因果線、」她頓了一下,接著說,「而且這些年殘王已越線太多,若不制止,恐會再次、嗚…」

 

       王伸指輕壓上憐兒的唇,他疼惜的牽起憐兒的手,「即使如此,那也是由我來操心,而不是妳,」王將頭抵在憐兒的肩上,「若是當下殘王出手傷妳,妳讓我該如何是好。」

 

       看到王將脆弱的一面顯露在自己眼前,憐兒頓時紅了眼眶,她輕輕地捧起王的臉,「王…你看我,我沒事,還好好的站在你面前阿。」

 

       王眼神十分哀傷,再次想起天神大戰時,失去憐兒的那一幕,「答應我,不要再這樣做了,我沒辦法再一次承受失去妳的痛。」

 

       近幾年來人間的動亂實在太大,身處鬼手門及人接界的他們並無干涉人間的權利,可偏偏動亂來自何處,他們倆人心知肚明,若是再一次失守,天上人間好不容易才恢復正軌,經不起再次生靈塗炭。

 

       「翠言、翠、」尚殘猛然驚醒,頭痛欲裂的感覺,瞬間逼得他又緊閉起雙眼,伸手抵住自己的頭。

 

       看見昏迷多日的尚殘清醒,憐兒連忙拭去眼角淚珠,鬆開王的手走進內室,關心尚殘,「醒了?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還不舒服的?」

 

       尚殘揉著自己劇烈疼痛的頭,緩緩起身,他一臉茫然的看著美貌的女子,「我沒事,請問姑娘是?」

 

       「我是憐兒,這裡是我居所。」

 

       「尚殘。」坐在外室竹椅上的王,一臉正色的望著尚殘。

 

       「王。」看見王,尚殘連忙想起身想行禮。

 

王一伸手制止了他的舉動,「無需行禮。」

 

看著尚殘孱弱的身軀,王自責的嘆氣,「是我思慮不夠周全,此次累得你不輕…」

 

       尚殘連忙搖頭,「不、不是王的問題,是殘鬼有外力相助,聖嚴山上有他的幫手。」

 

       聽見尚殘的消息,王臉色一變,「此話當真?」

 

       「當真。」

 

       「可是聖嚴山上一向門規自律嚴謹,殘王怎麼會有機會認識聖嚴山的人?」憐兒困惑的提出疑問,「莫非…」

 

       「莫非什麼?」王皺眉看向憐兒,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憐兒小心翼翼地說出,「門內有內鬼。」

 

       「嗯…」王陷入深思,確有此可能,但有誰會願意做殘王的爪牙,替他做事,其目的又是為何?

 

       「咳咳、咳咳、」

 

尚殘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打斷了王的深思,王想起尚殘還有傷在身,似乎不便久留,「既如此,你便在此好生休息,剩下的我會處理。」

 

       王向憐兒示意後,便轉身離開茅草屋,啟程回鬼手門。

 

       等王走遠後,尚殘才急迫的開口詢問,「憐兒姑娘,請問我的師妹翠言?」

      

       憐兒知道他會問起翠言,可想起可憐的翠言,她不禁搖頭輕嘆。

 

       憐兒這頭一搖,把尚殘的心都搖碎了,他抑制不住心痛慟哭,「師妹…」

 

       憐兒歪著頭,疑惑的看向痛哭的尚殘,「她沒死,你哭啥呢?」

 

       尚殘一愣。

 

       憐兒不解的撓著頭,「我剛才有說她死了嗎?」

 

       「可妳剛剛搖頭了,我以為、」

 

       誤會阿、誤會,憐兒趕忙向尚殘解釋,「搖頭是我心疼她受苦,可如今她安然無恙回歸佛祖身邊,她與佛有緣,待在佛的身邊靜養,對她有益無壞。」,看見尚殘掛在眼角還未落下的淚水,憐兒不禁笑出聲。

 

       尚殘尷尬的紅了臉頰,「是尚殘失禮了。」

 

       「不、不要緊,」憐兒拭去眼角淚珠後收起笑意,「可你也見不到她了。」

 

       「姑娘此話怎說?」

 

       「翠言的上一世已有成仙的資格,可憐為一方地眾生所累,亦為你情困,為此不得不放棄仙位,此生改以人身修妖,」她接著輕嘆,「此世你便是翠言的大劫,若她願捨你離去,就能安然渡過、順利成仙,但她兩世皆為你才入世,又怎麼會棄你而去。」

 

       「都怪我累她兩世。」尚殘失落的垂下頭,喃喃的念著。

 

       「我若是你,便不會說喪氣話,」憐兒憶起那日煉化翠言,心中感慨萬分,翠言忍受煉化之苦,為得就是再見心愛之人一面,「倘若我是你,我便長跪佛下虔誠乞求,讓翠言回到自己身邊。」

 

回想起翠言的慘狀,憐兒不忍的別開臉,「她為你所累沒錯,但她也為你忍受煉化之苦,那痛楚簡直比死還難以承受,為此,你更該盡心盡力完全她兩世的心願不是嗎?」

 

       聽完憐兒的話,尚殘淚水驟然而下。

 

       憐兒姑娘說的沒錯,翠言為他兩世所累,他是該圓她兩世所求。

 

此次並非只有翠言的心願,這也是他的心願。

      

       他又怎能等到失去翠言那刻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都怪他頓悟的太晚,若是早些知曉自己對翠言的情意,並非僅僅只師兄妹情誼,翠言也不會到現在都無法明白他的心意。

 

憐兒見尚殘陷入悲慟情緒中,選擇慢慢退出茅屋外,給尚殘一個空間冷靜。

 

站在橋邊,憐兒不禁再次嘆息,倘若我佛慈悲,請側耳傾聽他們兩人的心願吧,若佛總允人所求,這次也一定要允他們一個圓滿,不然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

 

       尚殘離開人接界已有十載。

 

       他依循上世青兒走過的道路,翻山越嶺、踏遍千山萬水,只為到達夢中青兒曾經跪求佛祖的地方。

 

       他走錯無數次路,花了好幾年時間,好不容易才來到碎石地,他延著碎石路,跪在地上一步一叩首的慢慢前行,直到來到夢中和青兒同樣的地方,遠眺遠方的積雲,他的雙膝被碎石割出無數傷痕,血跡斑駁,逐漸失去知覺,可比起翠言受過的痛,這不算什麼…

 

       他跪在雲層前,不斷叩首。

 

       就像夢中的青兒一般,他望著雲層,不斷祈求,求佛祖讓翠言能夠重回他的身邊。

 

       可佛祖不像夢中那樣透過雲層穿過金光,他望著遠方的雲,不斷呢喃,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一次又一次,尚殘尊敬的向天際行禮叩首,旭日降下、黑夜升起,每日反覆跪在碎石上,向天際懇求。

 

       可雲層不見任何金光灑落,尚殘從未想過放棄。

 

       他受著和上世青兒同樣的苦,這是他該付出的磨練,比起青兒、翠言,這些身體小傷小痛都不算什麼。

 

雲層逐漸增厚,大雨打落他身上,尚殘在雨水中望著雲層,分不清面上的雨水和淚水,他不怕苦痛,但他害怕佛祖不願讓翠言回到他身旁。

 

他對著遠方天際放聲大喊,試圖讓聲音大過雨聲傳入天際。

 

「佛祖慈悲,上一世青兒為我捨去千年道行,即便人不成人、妖不成妖,才成了此世的翠言,」提到翠言,他悲慟的哭喊,「可翠言此世為我,撕裂魂魄、重煉人身,只為成全我缺陷的一角,佛阿…求祢聽見我的心願吧,求求你聽聽我卑微的心聲吧。」

 

狂風大作,颳得尚殘身軀一偏,虛弱的癱倒在地。

 

他使勁撐起身子,繼續跪在碎石上,叩首祈求。

 

「青兒說過我佛慈悲;翠言說過我佛慈悲;世人亦說我佛慈悲,我亦懇求我佛慈悲。」雨水凍僵他的身軀,他顫抖著雙手合十,顫著咬牙說,「此生我缺了上輩子的情,翠言愛而不得,現在終於我懂了,可我身邊在也沒有翠言,兩世、兩世阿…」

 

他痛哭失聲,雨水打落在他身上,尚殘體力不支的暈倒在碎石上,遠方雲層一條青蛇的影子來至,不斷盤旋在尚殘上空,隔絕雨水落下。

 

大雨過去,旭日再次升起,尚殘悠悠轉醒,他睜眼又是與今日仍與往常一樣,他喉頭湧上一陣搔癢,輕咳了幾聲,想是昨日大雨染上風寒,他顛簸走回自己搭建的小竹屋內,為自己砌上一壺熱茶,喝過幾口後,便再次走出竹屋,走回碎石路,一步一叩首的前行。

 

每日重複相同的舉動,尚殘等候了一年又一年,歲月摧殘不了他的容貌,但思念卻染白了他的髮鬢,思念翠言讓他變得憔悴許多,既使如此,仍不減他清風道骨的氣質,依舊是個翩翩公子。

 

自那日之後,尚殘不再失去理智,痛哭失聲。

 

他虔誠的每日來到碎石路上乞求,不曾有一日間斷。

 

多年以來,旭日每日升起照耀大地,唯獨那一片雲層,始終壟罩陰霾,不曾透出一絲光亮。

 

尚殘的雙膝,因每日跪在碎石地上,傷口結痂後又受傷,長久以來,雙膝覆上一層厚厚的疤,若仔細觀看,會發現他走路有些顛跛。

 

他今日提著燈籠及鮮花素果來到碎石地,尚殘想起多年前翠言曾經問過他,要自己陪她去看元宵燈會,這麼多年他都忘了這個約定,直到先前上集市採買物資時才發現元宵將至,大街小巷都布置燈籠,他才想起竹林內翠言說過的話。

 

他跪在碎石上,拿起青蛇樣式的花燈,點亮花燈,擺上鮮花素果供奉佛祖,對著佛說,「佛阿,今日元宵,我來供奉鮮花素果給您,但請容許我一個小小的私心,我曾許諾翠言陪她一起看元宵燈會,當時卻未能完成,」他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所以今日我帶著小蛇花燈,希望佛祖能讓翠言遠遠的望見也好,算圓了我一個小心願。」

 

尚殘今天特別愜意,看著和翠言相似的小花燈,花燈內透出小小火光,尚殘不禁聯想到翠言的笑容。

 

雖然旁人總說翠言面容冰冷,但他卻覺得翠言每回望著他的雙眼總是像這火光一樣,透著溫度,想到翠言,尚殘滿臉止不住的笑意,可惜翠言還在的時候,他沒能再對她好一些,等到失去翠言,才驚覺自己為翠言做的,遠遠不及翠言為他付出的。

 

一道細小的光芒照射在花燈上,尚殘吃驚的抬起頭仰望,遠方雲層透出微弱的金光,尚殘開心的笑哭了,這是第一次佛祖應允了他的心願。

 

趁著金光仍在,他對著雲層放聲大喊,「翠言,師兄為妳帶的花燈,妳可還喜歡?」

 

尚殘心滿意足的看著金光漸漸淡去,雲層又回復以往一般。

 

其實佛祖一直都聽的到他的乞求,如此,便好。

 

他將鮮花素果收進竹籃裡,撐著麻木的雙腳緩慢站起。

 

「花燈很美。」他身後傳來稚嫩的女聲,「我很是喜歡。」

 

尚殘的竹籃掉落在地,因為過於激動,身軀不斷輕微顫抖,此刻,他不敢轉身,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就怕這是佛對他開玩笑。

 

直到一雙纖細的小手,從背後輕輕將他環抱住,「師兄,我回來了。」

 

翠言緊緊抱住眼前的尚殘,尚殘來到此之後,礙於回到佛門,她只能從雲層上守著他,尚殘哭、她哭;尚殘受傷、她心痛;尚殘跪,她也每日跪在佛祖座下,日日夜夜祈求與尚殘同樣的心願。

 

那一次大雨滂沱,尚殘又受傷,翠言顧不得佛門清規,私自偷跑出佛門,為尚殘擋雨,就怕尚殘風寒入體,可不過多久便讓童子發現,直接被座下童子抓回佛門,佛將她關在佛壇內靜思好幾日,要她靜下心,好生修養先前所受的傷。

 

可在翠言閉門那些日子,她心裡惦記著尚殘、為他掛心,思念之下又為情所殤,身體變得更加虛弱,佛將翠言再次喚到座下,問她是否無悔。

 

都兩世了,翠言當然無悔。

 

而佛不語。

 

後來,她再次捨去修仙的機會,投入輪迴、轉世成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待她將親恩償還完畢,便循著尚殘和記憶中的路,一路來到碎石地,站在尚殘身後,她原先想再次見面決不能哭哭啼啼的,不想卻看見他,記得自己的元宵之約,提著花燈來到佛面前,對著雲層大喊,在尚殘身後的她,早已哭的不能自己。

      

等她收拾好心情,擦去眼角淚水,回應尚殘的話,可尚殘沒回頭,看見他不斷顫抖,翠言眼眶又開始泛紅,她抽著鼻子,慢慢走向尚殘,既然他害怕走過來,她便主動走過去,這一次,她不會再遠遠守著尚殘,她要與他白首同度一生。

 

翠言伸出手從背後擁抱他,從尚殘身上聞到自己思念已久的香氣,她才放下一顆忐忑的心,因為她終於找到自己一生的歸屬。

 

「真的是妳嗎?」尚殘覆上腰上翠言的手,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他不敢置信。

      

「你回頭看看,不就知道了?」

 

翠言鬆開抱著尚殘的手,慢慢將尚殘轉身,對著髮鬢斑白的尚殘露出一抹笑,「雖然我的樣貌變了,但是、」

 

不等翠言說完,尚殘便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痛哭。

 

容貌變了,又如何?那一雙金豎色的瞳孔和翠言一模一樣的笑,都證明了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想到她又受盡折磨才又換來一世,尚殘心痛到不能自己,這一次他不會再放開翠言。

 

翠言輕輕撫拍尚殘的背,可自己眼淚也不自覺跟著流下。

      

實在是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若是可以,就把此生的苦痛都哭完吧,因為接下來他們只會過的幸福、快樂。。

 

不知過了多久,尚殘才慢慢放開懷中的翠言,不好意思地望著翠言,「我、我、是我失禮了。」

 

翠言滿眼笑意的看著尚殘,「失禮什麼,以後我們便是夫妻了,何來失禮。」

 

翠言這句話說完,彷彿一道雷直批尚殘腦門,進度快到尚殘來不及反應,一臉紅通通,在翠言跟前,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嗯?這是什麼表情阿,莫不是反悔了?」翠言鼓起臉頰,氣的搥打他的胸膛,「讓你後悔、讓你後悔,哼!沒得讓你後悔,我這輩子嫁定你了!」

 

尚殘好一會才意識過來,活脫像個傻子般,呵呵呵的痴笑。

 

見翠言又氣、又喘,他才一把接住翠言正打算落在他胸膛的小手,「娶、娶,當然娶、現在拜天地也沒問題!」

 

這下可好了,換翠言一臉通紅,扭扭捏捏小小聲地說,「先回山門,拜過師父再說吧…」

 

尚殘大力的拍著腦門,肆意的大笑,好久沒有這樣精神氣爽的感覺,「對、對,看我這不是開心到糊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師父最大,待拜見過師父,我便向他老人家稟明娶妳。」

 

翠言羞澀的點頭。

 

尚殘一手牽起翠言,一手捧著翠言的臉,深情的訴說,「這一次我定不會再將妳放開,我要生生世世與妳相守。」

 

「執子之手,攜子偕老。」,翠言柔情輕聲附和。

 

尚殘牽著翠言跪在碎石上,朝雲層深深三叩首才轉身離去。

 

「師妹。」

 

「嗯?」

 

「待成親後,我們在竹林定居可好?」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哪都好。」

 

       尚殘寵溺的揉了揉翠言的頭,「那就竹林吧,那是我們首次相遇的地方。」

 

       他們緊牽著彼此的手,一路談笑風生漫步走回竹屋。

 

只要可以和尚殘在一起,為此,不論要在佛前求上多久都是值得的。

 

上上世,他給了青兒愛,前世的翠言還了尚殘情,而這一世,她會與尚殘執子之手,共度白頭。

 

 

鬼手門之青蛇有愛Ver.2 寫于2020-3-31  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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