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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早已經忘了在這座橋上待了多久,冗長的歲月裡,百無聊賴之下唯一的興趣便是抽著菸斗,站在橋邊看著鬼潮或是妖潮?還是該說是眾生的潮來潮往?嗯……隨便。

 

這漫長歲月中,偶爾會有那麼一兩個人引起我的興趣,當中不乏為愛所困、為義所擾以及為恨所怨之人,我原本以為只要置身事外,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和聽見,但往往掐指一算,才發現這條因果線早已有我的身影,然而命運卻沒有如此放過我。

 

起因是我在大戰後造下的後遺症,所以這條因果線中,理當有我的身影沒錯,但在冗長的歲月中,我實在已經厭倦世人的悲歡離合。

 

他人的因果線裏,我雖然身在其中卻無法介入過多,為了避免再次擾亂因果,身在局內的我無能為力的看著他們受因果線的操控,嚐盡各種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看看現在的我,他們和我的處境又有何不同?在一旁注視他們,無非對我又是一次次的折磨,反覆提醒這一切造成的罪魁禍首是我。

 

大戰時,為了我心中所等之人,我肉體煙消雲散、魂魄以針線縫補才勉強收住在容器之身中,我以為我付出了代價便足以,然一戰過後,仍然無法如願將殘王擊斃,上神將殘王關壓在鬼手門,而我則是被上神處置發派人接界鎮守邊界,避免因大戰造成的因果再次來到人接界時,成為殘王再次挑起戰爭的契機。

 

我坦然接受上神的處置鎮守在橋上,在這漫長歲月中,我也再期盼有一天能與他重逢,他的身影會出現在橋上,我便可以攜手與他並肩同行、無懼風雨,即便只是曇花一現,我也心滿意足。

 

***

 

我坐在橋墩上閉眼回想,數千年前那場天神戰役彷彿還歷歷在目。

 

戰場上烈火重重,場上將士咆哮聲四起,各處硝煙瀰漫,這場天神戰役已經持續幾天幾夜,成千上萬具死屍倒臥沙場無人收屍,這場天神之間的戰爭一直沒有分出勝負,鎮守在前方鎮線的我軍,逐漸看不見生機,但為了天下蒼生也絕不能撤退。

 

深夜時分,我穿戴軟蝟甲繫上佩劍,在軍營周遭進行巡視,正準備回我的營帳時,看見王的營帳仍燈火通明,我走到營帳外,低聲詢問,「王,您睡了嗎?」

 

王低沉的聲音從營帳內傳來,「還沒,進來吧。」

 

我掀起帳廉,望入眼裏的是王正站再沙盤前深思,我朝王身旁走近,想必他已經好幾個時辰不曾離開營帳。

 

夜半時分,其他將領早已先行一步回自己的營帳內休息,王依然站在沙盤前不斷排練、推演,一刻都不願鬆懈。

 

我輕輕握著王將的手,想必此時的他不論身體、心裡比誰都更疲憊不堪,但他仍強振精神在沙盤前一次又一次的推演、排練,站在他身旁的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我比誰都清楚更清楚他心裡的感受,然而我除了心疼、不捨,對於這場天神之戰,我也無能為力。

 

此刻,除了握住他的手、支持他,陪他上陣殺敵之外,我不曉得我還能怎麼幫助他,才能減輕一些他肩上的負擔。

 

身處在這場戰爭中,我很明白,若是身為將帥的王放棄了鎮守前方的第一道防線,又或者在戰場上產生任何一絲退意、恐懼,我軍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一旦戰場上的防線潰堤,眾生的性命便岌岌可危,對已經在戰場上付出性命的戰士更是背信棄義之舉。

 

所以,王不敢鬆懈,應該說是無法鬆懈,這軍營內所有的將士,因為信任他、願意將性命交託於他,但大戰僵持數日不下,軍營裏一雙又一雙的眼睛都在注視他的下一步行動,期盼王能夠帶領他們取得勝利,一齊光榮回歸天庭,為此,身著金甲戰衣的王上,已經幾天幾夜未能戰甲卸下。

 

原本金黃色的戰甲散發著熠熠的光華,足以照亮營帳,直至今日,戰甲上染了無數血漬,已不如原先的明亮,顯得暗淡無光,戰衣上的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不勝唏噓。

 

這段時間,作為後備軍的我,為了確保供給大軍糧草充足,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也沒留意不知從何時開始,王清秀的臉龐顯得憔悴不堪,滿臉鬍渣未清,髮髻也變得凌亂不堪,我伸手為他梳攏髮絲散落的部分,將它塞至耳後。

 

幾日不休息,我害怕王身體承受不著,忍不住伸手撫向他緊皺的眉頭,試著不語氣透露出一絲擔憂,「王,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孤想再沙盤推演一下。」他憔悴的眼望向我,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反手覆上我正為他梳攏髮絲的手,「妳若累了,就先去睡吧。」

 

我搖搖頭,向他嫣然一笑,「王,我陪你一齊進行沙盤推演吧。」

 

他伸手將站在身旁的我輕擁入懷,我將頭倚靠在他的身上,好讓他能夠輕撫我的髮絲,靠著彼此依偎許久,他低聲,「憐兒…如果、」

 

「嗯?」,原本我想抬起頭看他,卻被他伸手輕壓在胸懷。

 

他緩緩地道,「孤是說如果,如果過幾日這場仗再沒有結果,孤就安排妳離開吧。」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在他懷裡的我不自覺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我拉下他撫在我頭上的手,抬頭望向他,此刻,他堅強的眼神在燭光照映下,顯露出一絲軟弱,我隨即迴避他的眼神,垂眼望著他的戰衣,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戰甲上的一角。

 

王從來不在我面前顯露負面的情緒,但此時他卻將所有的軟弱展現在我眼前,看著王,因為了解他的性格,我知道為天下蒼生,即使今日要王慷慨赴義他也願意,但他的軟肋是我,我是他的本命物,明知如此,他還是要我離開他,只為了讓我活下去。

 

我將他的心思盡收眼底,可他又曾知曉,他亦是我的本命,我強忍住心底的痛,喉頭不斷湧出酸楚,紅著眼眶的我拼命搖頭,「沒有如果,我絕不會離開你。」

 

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口中說的“如果”已經浮現,這場大戰彷彿永無止日,其原因追根究柢是來自殘王,殘王挑起此戰的用意並非想要取得勝利,他是為了享受天下蒼生因他苦不堪言而帶來的快意,待殘王玩膩了,下一步便是屠盡天下人,只因他對帝王家的一切都充滿恨意,便將這股恨意全然轉嫁到眾生身上,眼下王唯一能做得到的是想辦法將傷害降到最小,讓天下不再生靈塗炭。

 

我陪王所做的每一次沙盤推演,也只是為了設法拖延殘王擋住殘王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從中找出能夠一招致勝並成功壓制對方主將的方法。

 

我突然想起來此之前,我從月老頭那裡求得的一條紅絲線,我將它從繫在腰上的錦囊中取出,向王伸出手,「王,把左手給我。」

 

「嗯?」他鬆開抱著我的手,將左手抬高放到我手心,他溫柔地看著我的舉動。

 

我將他的手反轉,我將紅絲線一頭纏繞在他左手小指上並打上死結,另一頭纏繞我右手小指,確定紅絲線綁好,沒有鬆開後,我以靈力輕輕催使,紅絲線隨即消失在我和王之間。

 

這條特意跟月老頭求得的紅絲線,是月老殿數千萬年才有機會培養出一條紅色蠶寶,其蠶要順利存活下的機率更是微乎其微,因此這條紅絲線一直是月老殿的珍藏品,與一般紅繩無法比擬,是我與月老頭鬥智贏了,他才忍痛將紅絲線割愛給我,不捨歸不捨,嘴巴還不忘誇獎自家寶貝,順便告訴我使用方法,「這條紅絲線只能繫在真心相愛的兩人手指上,如果不是真心相愛,這條紅絲線繫上了也會鬆開,這寶厲害就在於綁上後,即使是靈力在高之人也無法看見,唯有繫在紅線兩端真心相愛的二人,方能以自身靈力感受紅絲線以及看見紅線的存在,妳可得好好珍惜阿。」

 

「王,這條紅絲線是我和月老頭比拚鬥智贏了,他才願意給我的,月老頭說這條蠶絲線上萬年才有機會產出一條,若非真心相愛的兩人,這條紅線是綁不住的。」我將他的手輕放在我的右臉龐,輕輕磨蹭,「我將這條紅線繫在你我之間的小指上,不論你在哪,我都能透過這條絲線感應到你的靈力,只要靈力沒有枯竭,只要你還愛著我,這條紅絲線就不會消失,我就能隨著紅線找到你。」

 

我抬頭懇求地望著王,「王…所以拜託你答應我,不論你在哪,一定要讓我找到你,不要讓紅線消失。」

 

他緊緊將我摟入懷中,在我耳畔旁極其溫柔的低語,「孤答應妳,孤定不會讓它消失。」

 

聽見王說的話,我更加出力的摟著他,因為我知道他對我許下的承諾都不曾食言過,但這一次我心裡十分不安,害怕他對我的承諾食言,因為我和他肩上所背負的使命根本無法比擬,他現在心中乘載的是天下眾生的性命,相較之下我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或許這一次他對我所做的諾言,試著把他自己都騙了。

 

這一瞬間,我不知道有多希望,我和王能夠再次回到以前那段過著與世無爭的歲月,我與他早就脫離世間紛擾另闢一處世外桃源,初期我們一起搭建茅草屋,並在庭院前種下一顆櫻花樹,待來年櫻花盛開便能賞櫻。

 

那段悠悠歲月裏,我們日復一日重複相同的作息,偶爾會有些小變化,但大致不離太多,我每天早晨在他起床時,伺候他梳洗、穿衣,用過早膳,提過我為他準備的午膳,他便上山砍柴、替我採藥,在山上他會順便鍛鍊體魄,而我在茅屋內種菜澆花,分辨草藥,研究神器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籍,待黃昏時分,我便會燒柴煮飯,等待他回來,一起用膳。

 

當時在庭院種下的櫻花樹,隔年便櫻花盛開,往後每年每到春季,我和他會在前院鋪上草蓆,草蓆上我為他烹茶、他為我彈琴,偶爾他會伸手拂去飄落在我髮上的櫻花瓣,接過我煮的茶,輕啜一口,取笑我又將水煮過熱,茶都失了味,每當我即將惱怒之際,他總會露出既驕傲又迷人的微笑,將我擁入懷中安撫,不斷在我耳畔吳儂軟語,羞紅了這滿院的草木。

 

回想彼時的生活,雖比不上在帝王家的生活,但粗茶淡飯的日子卻安逸平穩,當時的我們又怎能知道以後會面臨死別的困境,直到那日,傳喚官領著帝君旨意前來,他鬆開我勸阻他的手,欣然接受帝君發來的徵召令,為天下蒼生馬不停蹄地趕赴戰場上陣殺敵。

 

***

 

戰場上,我低身伏在馬背上躲過敵人用力揮出的刀,隨即調轉馬頭反手持劍揮向敵人的頸部,敵人身上的鮮血瞬間噴灑而出灑到我面上,我沒有多餘的時間抹去濺到臉上的血,因為就在不久之前,我方探子身受重傷奔回軍營回報,前方我軍遭受埋伏,眼下岌岌可危,聽聞此訊,我立馬召集一支精銳騎兵趕往戰場上受困於荒城的大軍。

 

直到方才,我才終於趕上在前方不遠處苦戰的我軍,此刻,戰場上的天空被陰霾壟罩,見不到任何陽光照射,馬兒踏起的塵土飛揚,阻隔我的視線,我看不清眼前戰役的現況,只能不斷策馬狂奔,期盼王不要受傷。

 

回想事情發生前一夜,殘王派出死靈發來消息,他將數千萬的眾生囚禁於野地荒城,要王明日帶兵前往解救,並告知王這場戰役沒什麼好玩的地方了,他決定要屠盡天下蒼生,另闢一片只屬於他的帝國,所以明日的戰役,定會和王分出輸贏,他會在荒城等到旭日東升,第一道光升起時,若是王不來,他便殘殺荒城裡的眾生,越是晚來一分,他便屠萬人,若是晚來一刻,他便屠盡全城,最後還留下一句,「請王務必珍惜百姓生命,前來送死。」

 

訊息一斷,王憤然起身,拔劍將前來的死靈斬滅,走向營帳外喚來將領連夜整兵,想趕在黎明前到達野地的荒城。

 

待王回到營帳內,將軍甲穿戴完畢,腰間系上佩劍正準備再次走出帳外前,我擋住王的去路,伸手扣住他的配劍,「王,你冷靜一點,你難道看不出這是殘王設下的陷阱嗎!」

 

殘王善於利用人心的弱點,他知道王不忍眾生受苦的心理,便刻意設下圈套引王前去,若是王前往荒城,便會踏入他刻意設下的陷阱,他便可一舉將我軍殲滅,屆時將有更多眾生會陷入危險,王此刻前去無非是羊入虎口。

 

王撥開我扣住劍的手,伸手握住我的雙肩,憤然的說,「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嗎?孤若連眼前的數千萬眾生都無法解救,那孤身後的眾生就更沒有活路!」

 

他鬆開手將我推開,我再次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可我不能沒有你!」

 

他悲痛的看著我,「妳怎麼就不懂呢…」

 

王甩開我大步走出營帳,縱身躍上馬背,拉住韁繩駕馬至大軍最前頭,頭也不回的帶著大軍出發前往荒城。

 

我一人在營帳內望著王離去的身影惆悵,其實王說的沒有錯,一直以來,我只想著有什麼辦法才能保護王順利離開戰場,避免王陷入的困境,卻從來沒有站在王的立場,思考過眾生的處境,每一場我陪在王身邊所打的仗,也都是為了確保王在戰場上安然無恙,比起王,我確實顯得很自私,因為就連此時大戰在即,我也只是為了保護王,而擋住他的去路,不希望他為蒼生所連累而身陷險境。

 

直到接到探子回報,想起王憤然離去的身影,我害怕我和他再也見不到,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解釋,想到他可能已經落入圈套無法脫困,我連忙收拾好心情,趕忙走出營帳,大聲喚來歸屬我營帳下的將領,請他整裝一支精銳騎兵,一炷香後馬上出發。

 

在趕往荒城之前,我私下召來這場戰役以來一直跟隨在我身旁奮戰,與上神也有幾面之緣的女將,請她前往遠古上神居所,告訴上神是我欲將祂請出,希望上神能攜帶上古神器曜天鼎前來野地荒城,願祂能助王一臂之力,陣壓殘王兇虐之氣,解救蒼生脫離苦海。

 

現在我只能賭,賭上神知道妖器現世的消息會起惻隱之心,願意前來解救蒼生,而非替我助王贏得戰役,其實祂早就將一切看在眼底,不願插手命運的安排,尊崇大道的自然法則,不干涉過多世間俗事。

 

我低聲在女將耳旁告訴她,請她務必將這句話帶到,「告訴上神,妖器嗜靈戒已經現世,天下蒼生性命岌岌可危,救與不救就看祂了。」

 

早在先前,我便查出殘王操控死靈的妖器名稱及源自何處,殘王持有的妖器名稱叫嗜靈戒,來自萬年前曾入魔的大妖所煉製。

 

當時大妖為煉製出妖器,將妖器運轉於城池中,奪取一座城池眾生的生魂,作為煉製之引,若不是被趕往而至的上神以曜天鼎強行封印,只怕會有更多無數眾生無故被犧牲,作為煉製法器之用。

 

此次殘王不曉得從哪裡獲得嗜靈戒並順利將其解除封印,以驅使妖器成功束縛戰役中死去士兵的生魂,強行扭轉成為死靈反殺我軍,利用我軍不忍殘害同袍之心,逼得我軍節節敗退又不得不拔劍相向,眼看昔日戰友成為死靈,不僅無能為力還得兵刃相見,長久攻擊下,內心逐漸受到影響,傷亡不斷增加,眼下就快潰不成軍。

 

陰險狡詐的殘王,不僅利用王的憐憫心順利將大軍引誘至野地荒城,甚至還不顧承諾,在城內大肆屠殺人質、俘虜,城內求饒聲綿延不斷,連尚在遠處策馬狂奔的我都能聽見荒城內巨大的哀號,差點亂了心神,連我都如此,更何況是在城下對戰的我軍。

 

待我帶兵趕到之際,城下大軍已陷入圍困之局,殘王將所有兵力集結在外,命上萬死靈圍於外城牆,形成一道駭人屏障,此時,我也看見殘王高居城牆上,自高處俯瞰城下的戰役,露出殘虐的笑容。

 

殘王的十指不斷在空氣中快速擺動,十指間彷彿有無數條看不見的懸絲,操弄死靈朝我方陣營步步逼近,並將其趕入殘王大兵所圍出的陣列中,逼得我方受困在內拚死抗敵,若有不慎受傷而延緩行動能力的士兵,無疑是螻蟻般被敵軍慘遭虐殺致死。

 

戰場上形成的暴虐之氣,正是助長殘王靈力及餵養嗜靈戒的最佳聖品,眼下我想除了上神及上古神器曜天鼎外,已經沒有方法可以成功壓制助殘王殘虐的血性,唯有曜天鼎才能將戰場上的殘暴之氣洗滌淨化乾淨。

 

我於陣外找到殘王設陣的破口,我命帶來精銳兵於陣外破口破陣,攪亂殘王大兵陣法,我則單槍匹馬衝入陣內與陣內副將會合。

 

為了確保我與將帥說話之時,不會被偷襲,我將上神給予的神器一方彩絹釋出,催動靈氣將一方彩絹幻化出的無萬根如針般的細劍,其威力於陣內行成一道功防線,可將敵軍擋於陣外,也可於陣內不斷破陣,爭取更多時間,也可聯合陣外我軍一同破敵。

 

我在陣中找到滿臉是血的副將,激動的拉住他,「副將!王呢?」

 

他懊惱地望著我,「娘娘!王無法忍受無辜眾生受苦,號令大軍於城外鎮守,獨自一人帶領一支死騎衝進城內了。」

 

「怎麼會!」,王怎麼會如此衝動行事,這明顯是殘王設下的圈套,軍中若無大將,大軍無疑是一盤散沙,殘王當然會趁王帶兵衝入城內解救眾生之時襲擊我軍,城外大軍無帥遇到殘王的襲擊,當然會不知所措,王怎會犯下這種失誤。

 

眼下唯有我佔代將帥之職,帶兵突破敵軍列陣,將我軍帶出陣中,才有機會重振軍心,反擊殘王的死靈,盛怒之下,我舉劍高喊,「眾將士聽令,逢敵,必討!」

 

我釋出更多靈力催動彩絹,彩絹幻化出更多無數細劍,直接陣內破口殺出一條血路,待看見陣外的我軍,我隨即縱身跳躍上馬,帶領陣中的我軍衝出陣內,直搗城門!

 

***

 

這場戰役,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戰爭,我方軍隊雖然從一開始屈居下風,但跟在王身旁的我們,從來不覺得我們會輸,因此我怎麼也沒有想到,當我帶兵突破重圍,原先由我帶來的精銳騎兵,隨我突破護城河,衝入甕城內與死靈奮力一搏後,竟全軍覆沒,僅剩我一人存活,倘若不是有彩絹護住我,依死靈的兵力,我應該也難以倖免。

 

即使我雖有一方彩絹護住,全身仍佈滿大大小小對戰所造成的傷痕,剛才以一方彩絹與死靈對戰,導致彩絹損壞嚴重,單靠我現下的靈力,恐難以再次催動彩絹發動攻擊,現在能將一方彩絹於身外一側形成防護,已經是我靈力的極限。

 

待我趕入主城,放眼望去城內眾生的屍首佈滿街道,其中多數為老弱婦孺,我盡量忽視遍地橫屍,然所到之處竟都無存活之人,街頭滿地橫屍,畫面慘不忍睹,我用力握力握住疆繩,王說得沒錯,殘王簡直喪心病狂,這大大小小的眾生被抓入城內進行屠殺,全然不顧戰場不殺手無寸鐵之人、老弱婦孺的道理。

 

我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恨壓下,當務之急是先找到王。

 

綁在手指頭的紅絲繩突然感受不到王的靈力,紅線牽引的方向忽隱忽現,我縱馬狂奔,不斷在城內街道中尋找王的身影,此時,不安的情緒已蓋過方才的憤恨,不斷蔓延開。

 

王,你答應我不會讓紅線消失的!

 

我使盡力氣才能使因不安而顫抖的雙手握緊韁繩,方才衝入城內大戰之下,已經耗費過多靈力,現下體力逐漸不支,我用力咬著嘴唇,疼痛刺激意志,好讓自己保持清醒,找到王之前,我絕對不能倒下!

 

我必須要將王完好無缺的帶回,他是世間眾生唯一的希望,也是我生命中唯一一道曙光,沒他便沒有我。

 

我放棄彩絹的保護,以僅存的靈力重新催動一方彩絹,剎那間──從彩絹幻化出無數鮮豔的彩蝶,四處飛舞在沒有花香只有血腥的城內,只要城內有任何動靜,一方彩絹釋出的彩蝶便能捕捉到畫面,我便有機會能夠找到王。

 

散出的彩蝶遍佈城內所有小道,我則沿著城內主要大道進行尋找,突然彩蝶一絲靈識閃入腦海映出畫面。

 

是王!

 

彩蝶不斷在我腦海中映射出的畫面,最後一幕映射的畫面中,我看見王佇立在血泊中高舉配劍,身後盡是些手無寸鐵發抖的婦孺,能護在他身前的將領更是屈指可數,更棘手的是殘王正滿帶惡意站在他面前,畫面中他正步步向王逼近,我朝向彩蝶發出的靈識的方位策馬狂奔。

 

在趕我到之前,王千萬不能出事!

 

***

 

我自不遠處便聽見彩蝶發出靈視所在的屋內慘叫聲四起,我趕至時門口時,屋內再也沒有聲音,我跳下馬破門而入,看見殘王正準備對最後一名將士痛下殺手,「住手!」

 

隨著我喊出住手,殘王已伸出烏黑的五爪刺入將士的身軀,我忿恨的看著殘王,雖有半邊面具遮掩容顏,但他的面具仍遮擋不住他殘虐的血性,提劍相對,現下屋內除了王,已沒有任何人存活下來。

 

王悲痛的持劍站在屍首前,他身上的金甲戰衣殘破不堪,持在手上的劍裂出好幾個小缺口,另外一手拿著白色的劍鞘頂地,搖搖欲墜的身子才沒倒下,看見我到來的瞬間,臉色大變,殘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露出玩味的笑容。

 

「快走!」,隨著這聲大喊,王吐出一口鮮血。

 

「王!」我向前邁進幾步,殘王隨即擋在我和王之間。

 

他伸出尖銳的利爪抵住王的身軀,邪魅一笑的說,「妳在向前一步,我可不敢保證妳心愛的王,身上會不會多出一個窟窿。」

 

「殘王,我勸你最好住手,你現在收手的話,我會在上神面前為你求一點情,但若你執意不放,我拚死也會護得王的安全!屆時上神到來時,你也絕對逃不過上神的處置。」

 

殘王見我不但沒有求饒,反倒語帶威脅,想是覺得有趣,竟哈哈大笑了起來,「哦,照妳這麼說,我是應該感到很害怕才對。」他嘴角輕挑,「那就看看會是誰輸誰贏吧。」

 

一眨眼,殘王措手不迭轉身抓住王的金甲,將屋頂破開飛往上空對我歪頭一笑,抬手間直接將無力反抗的王朝遠方擲出。

 

「王!」,我朝著王飛奔過去,左肩卻傳來一陣痛楚,殘王黑色一指貫穿我的左肩朝遠方無數伸去,我被生生釘止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眼看著王在毫無防備之下,撞破好幾道城牆,良久才從城墟中站起,顫著的手欲舉起劍又吃重的放下,一連吐了好幾口血。

 

到這關鍵時刻,平日裏聰明伶俐的我,腦子全然打結想不出任何計策,我咬緊下唇強撐意志,不讓自己因失血而暈眩過去,我試著轉動腦筋,想出任何可以吸引殘王注意力的方法,好讓王能有片刻喘息時間,但我想不出好辦法,真的想不出!

 

我揮劍將他刺入我左肩的黑甲劈斷,強振精神轉身面向殘王,試圖從他的表情解讀他腦海的想法,卻因為面具遮掩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從他嘴角露出的微笑,我知道他很享受把我和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加上遠方戰場不斷傳來的血腥味以及哀號聲,無非將他的情緒推到最亢奮。

 

他聳聳肩無奈地回看我,狡猾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我這一丟,竟然可以撞壞這麼多堵城牆,我以為王很是英勇健壯。」,他仰天捧腹大笑,「誰知道王竟如此不堪一擊。」

 

聽見他汙辱王,我忍住內心想舉劍與他拼鬥、狠狠的朝他仰起的嘴角剖開,讓他再也笑不出來收回這些汙衊的話語的衝動,因為我現在不能因為怒火失去僅剩的理智,保持冷靜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看向城上沒因戰場硝煙而昏暗的天空,湛藍色純淨的天空,實在很美…算算時間,我派去請上神的將領,應該也到了上神所在的居所並將我的話語順利帶到了,只是不清楚還要多久,我才能等到上神出現解救戰場上的眾生,又或許淡居的上神已經不願再過問世事,對他而言,這不過是一條條因果而產生的事,即便祂不理終究也會圓出一個局。

 

遠方沙塵四起,戰場煙硝瀰漫壟罩野地沙場上的天空,原先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和械鬥聲逐漸變小,我猜想是因為前線戰場上活著的人越來越少了。

 

現在在我身前是人殘暴的殘王,身後是仁慈的吾王,我只能在心裡賭上一把,賭上神會願意傾聽眾生的聲音,賭上神會動惻隱之心,賭上神會疼惜曾經在祂底下祀奉的我而前來。

 

我回頭望了一眼身受重傷的王,他現在的傷勢太重,若是不及時醫治,日後恐會留下病根,況且得先保護王脫離殘王,不然王和我都是死路一條,無路可走。

 

想到這裡,我原本的混亂的思緒逐漸冷靜下來,或許,人被逼到極限,就會變得麻木,對現在的我來說,反而是一種好事。

 

我噗哧笑了出來,持劍朝衣角割下一塊布。

 

殘王頗具興致的笑著看我,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沒有再做出什麼危險之舉,這也讓王和我短暫獲得喘息的機會。

 

我所要做的就是爭取上神來到這的時間,以及耗掉殘王大半的體力,「殘王,你已看盡世間殘忍,世人可得與不可得以及眾生陰暗面,殘虐和血腥是你的最愛,其因是你生於戰場之中,吸取暴戾之氣,但那不代表你就得成為這樣的人,得如此的果。」

 

我緩慢地將肩上的傷綁好,淡然看著殘王說出我想說的話,「你明明有很多選擇,卻偏偏選擇了一條錯路,如果沒有人能收你,我便認了天地容你,但若有人收你,我必定會活著見證你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

 

殘王開心的捧腹大笑,在他眼中看來我像是一隻垂死掙扎的羔羊,也似是我的倔將不饒,引起他的興趣,他開心的飛至我身旁,抬起我的下頷,「我很是喜歡妳不依不饒的樣子,只可惜我不碰他的女人。」

 

我冷眼望向他,「也只可惜你也只是他的王弟,帝位永遠沒有你的位置,我也絕不會讓你再傷他任何一根寒毛。」

 

「就讓妳嘴貧吧,哈哈哈哈。」

 

他在我身旁放聲大笑,伸出右手轉動他左手中指上的嗜靈戒,操控所有戰場上的死靈往城中聚集,「等等我會讓妳親眼看見這世間最美的人間煉獄。」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王自遠處飛來,當我轉身看見他時,他正打算朝殘王用力揮下手中的劍,試圖砍下殘王指頭上催動中的戒指。

 

「妳在做什麼…!」,王看著我面露錯愕的神情。

 

就在王試圖向殘王揮下手中的劍,我也同時提劍擋下王的攻擊,並將自己擋在王和殘王之間作為一道阻隔,此刻從王的眼中,看得出他對我毫不隱藏的情緒,眼神裡充滿憤怒,但更多的是不解。

 

我眼帶笑意地望著王,想起王從前對於神器總是一知半解,不願意主動了解神器的由來以及驅使方式,總是以可以身以力行就決不動用靈力,可以動用靈力則絕不動用神器,作為他鍛鍊的理念,所以神器一直都是王不曾主動觸碰的領域。

 

不經回想起初認識王時的場景,或許當時我會被王吸引,就是因為他這股執著魅力吧。

 

為了使自己強大,不管他的師父給予他多麼艱苦的修行,他都堅持不靠任何神器幫助自己快速修練,為了鞏固根基以及讓身體跟上修行的速度,不斷鍛鍊自己的體魄,再苦再累也從不曾聽見他喊過放棄。

 

即便王身邊的人總是勸他,這樣的修行方式太慢,有更快的途徑可以事半功倍,王仍執意堅持先健其身才是修練之道,一步一腳印的扎下基礎,才有雄厚的身軀可以禦敵。

 

他總是既瀟灑又帥氣的回覆對他提出疑問的士兵,「如果總是依賴神器、靈力,而從不鍛鍊自身的體魄,將來有一天在戰場上,你若神器被爆、靈力被束縛,手無寸鐵之下,要如何抗敵?屆時,你莫不是的敵人眼中的待宰羔羊。」

 

王既帥氣又瀟灑,同時又擁有一個胸懷天下蒼生的心,讓身旁的人總是心甘情願臣服在他之下並願意為他付出性命。

 

我的王,我英勇、帥氣、瀟灑又仁慈的王阿!

 

你可知道我能陪在你身邊,是我最幸福的事?你又可曾知道我在多少的夜裡,曾殷殷期盼著你能放下蒼生,但凡你有一點利己之心,我們便能雙宿雙飛,不再問過問天下事。

 

每一次心理浮現這樣的念頭,我總會笑自己,若不是大公無私胸懷天下的你,我還會愛你嗎?我想不會。

 

所以每當我被自己的回答駁回,我總會嘲笑自己又再犯傻了。

 

我對他嫣然一笑,「王,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除了強健體魄鍛鍊自身外,也要多多研讀法器之書嗎?不是說強身健體不好,但在戰場上也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你說是不?」

 

 

縱是我笑太冶豔又面露淒楚,使他楞住疑惑的回望我,提劍的手不再使力。

 

我知道殘王就在我身後,他最喜歡看見王不知所措的樣子,殘王敗就敗在這裡,總是自視甚高,藐視所有蒼生,將所有靈力低微和殘兵弱將都輕視,想來現在我身後的他,也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底,更不用說以武力戒備我了。

 

我盤算自身所有靈力,若要以靈力驅動一方彩絹是不可能了,方才透過一方彩絹釋出彩蝶就以耗盡靈力,手上的紅絲線也消失無蹤,一方彩絹也變回它原本的樣貌。

 

偏偏在這種危急時刻,我卻清楚記起很久以前,打掃上神書齋時,無意間發現一方彩絹還有一個催動方式,那便是以施術者的鮮血和性命作為施術之引催動一方彩絹,但這個祕法已被設為禁忌不可施行,乃因一方彩絹催動後便會大量釋出彩蝶,施術者若無法控制喚出的彩蝶數量,彩蝶不斷增長,便會榨乾施術者的血液和性命成為血蝶完全邪化,施術者將成為一方彩絹的祭品,血蝶除了吸光施術者鮮血榨取性命,也會撕裂施術者的魂魄,一旦血蝶完全脫離施術者的控制,嗜血的渴望會朝最近的生命體去汲取,完全爆走。

 

而王有靈氣護體,根本不怕邪化的血蝶侵襲。

 

我不經啞然失笑。

 

上神,是不是早就算到今日的結果,所以才會將彩絹贈與我?

 

現在我確信,我可以爭取到時間等到上神到來,以及王活下去的機會,我猛然轉身,從腰間抽出一把彎刀,直刺殘王心臟。

 

殘王在猝不及防的攻擊下,下意識向我使出攻擊,巨大的黑爪刺入我身軀、抽出,大量的鮮血不斷從我身上揮灑而出,我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往上拋出一方彩絹,開始朝地面墜落──

 

「不要!!!」王神情悲痛的朝我飛來卻被一方彩絹彈飛出去,暈倒在馬道上。

 

耗盡靈力的我已經無路可走,一方彩絹內綻放出大量的彩蝶,牠們在空中翩翩飛舞,我以鮮血和性命作為催動,原本的彩蝶在施術後變成血蝶,飢渴的吸取從我身上撒出的每一滴鮮血以及生命。

 

血蝶變得暴虐凶狠,受咒術控制下,數千萬隻血蝶朝向殘王捲起狂風,如同一道又一道的利刃,受殘王召即而至的死靈來不及逃跑,被狂風利刃切至粉碎,死靈的鬼嚎聲震動天地,我也終於看見遠方一道金光而至。

 

可以了…上神來了。

 

一方彩絹釋出的血蝶不斷增衍,大量的血蝶將我團團圍住,貪婪的吸取我身上撒出的每一滴血和我的生命,此刻的我看不清王的面容,血蝶幾乎擋住我眼前所有縫隙,綁在指頭的紅線消逝在我和王之間,血蝶漸漸脫離我的掌控,我已盡力……。

 

望著一片無際紅色蝴蝶,我緩緩閉上眼。

 

王醒來後發現我不在了,會是什麼表情呢?

 

如果可以,不要為我難過。

 

是我心中最後的念頭。

 

***

 

因為我而大量召出的血蝶,雖然成功摧殘殘王的死靈大軍,順利重創殘王,卻因為施術者付出鮮血及性命的代價,導致血蝶脫離施術者控制,兇殘的天性,使其無數蒼生遭受牽連失去性命,上神耗費付出許多靈力,才將一方彩絹釋出的血蝶摧毀。

 

待我再次甦醒,大戰已經結束。

 

我為這場大戰付出性命以及魂魄碎裂的代價,原以為我再也不會在世間出現,從此灰飛煙滅,所幸得到上神憐憫,耗費精力為我保留魂魄,並以破碎的一方彩絹作為靈魂的容器,勉強煉化出我原先的身軀,上神將我的魂魄置入一方彩絹時說了,「一方彩絹為妳此生魂魄破碎的因,我便將它煉製成妳的身軀,作為妳來世的果。」祂垂眼看著伏在祂身下的我,「我已將殘王以曜天鼎打入鬼手門,天神大戰中無數條因果線因妳一己私心而產生,往後妳得鎮守在人接界,將因妳而導致的因果線慢慢收攏,切莫讓殘王利用因果重來,蒼生才得以再次太平。」

 

我站在人接界內的橋上回想起往事,假使再給我一次機會重來,為了王,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我從不後悔當時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所以我欣然接受上神的處置,被放逐人接界也是我應該承受的後果,我心甘情願。

 

只是可惜大戰前日,沒能好好的看看王的臉龐、抱抱他,而是勸阻他、使他負氣離去,要是我知道,這一隔便永無見面的機會的話,打從一開始我便會站在他身旁與他並肩作戰,對抗殘王,說什麼也不離開他半步。

 

在上神到來後,王在大戰中造成的傷,是否已妥善醫治?希望不要落下病根才好。

 

望著指頭消逝的紅絲線,上千年、上萬年過去,他會知道我活著嗎?上神會願意告訴他我在人接界嗎?

 

想到這,我不經搖頭嘲笑自己。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我活著,上神將我煉化成功時已過去一千年,甦醒時便直接放逐至人接界邊界,人接界外這道透明的屏障,將所有與外界的聯繫切斷,我手上的紅線也透不出界外,遠在數千萬里的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況且,神聖的王本就不容任何一絲邪惡侵犯,身為神的他又怎會有機會來到充滿瘴癘之地的這裡。

 

王永遠是屬於光明,他本該在他原有的位置上繼承帝君的衣缽,鬼手門的殘王就由我來替王守護,我會鎮守在人接界,住在橋邊我親手搭建的茅草屋,我也在門前庭院種上櫻花樹,就和我們以前的茅屋一樣,唯有這樣,我才能藉由懷念你和我曾經度過的時光,捱過這漫長歲月。

 

我結束一天的思念,轉身回到茅草屋,坐在床鋪上靠著窗,望著鬼潮一波又一波湧入,今天,裡面仍沒有我的因。

 

倚靠在窗口,我仰望皎潔明亮的月,今夜的月娘依舊美麗,它平靜的望著在這大地上的所有子民,無論善惡,它都保持中立,在它的神聖光輝下,我得以享受片刻寧靜。

 

夜裏,我會側耳傾聽微風吹來的各種耳語,確保今日人接界及鬼手門所到之處如往常安逸,我才能放下心,短暫休憩。

 

今日人接界的氛圍與以往相比顯得特別興奮,早上我還在困惑,為何安逸許久的人接界會變得如此躁動,思索許久都想不出解答,就在晚上準備躺臥床鋪休憩之際,答案便隨著風聲傳來,幾句有趣的消息傳入我耳畔,我笑了。

 

微風中帶來的一男一女的聲音,男聲道,「聽說了嗎?鬼手門要來另一個新的鬼王。」

 

女聲緊接著興奮的說,「有阿、有阿,聽說這個鬼王是自行向上神請旨前來鎮壓殘王,明日,便會經由人接界進入鬼手門了。」

 

「那明日我們再來一齊觀賞王的面貌!」兩人窸窸窣窣對這件事開始天南地北的聊,各種八卦王的來歷,後面我便不想再聽了,斷了微風的傳訊。

 

原來如此,難怪它們今夜顯得興奮躁動,畢竟人接界已經很久沒有新的事情發生,故此等熱鬧之事在人接界才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新王的到來?我也很好奇。

 

明日我也去瞧瞧吧。

 

翻過側身,我閉上眼結束這一夜,酣然入睡。

 

***

 

一大早在人接界唯一的出入口的拱橋旁,擠滿了各類種族的魂魄,為了一睹新王的風采全都集結在此,但比起新王的風采,更多的魂魄其實是想看看,到底哪個天界的王頭殼燒壞,才會主動向帝君自請到流放之地。

 

拱橋上是鬼差的管制區域,為了讓新王能夠順利走入鬼手門地域內,鬼差分別封鎖橋邊兩側出入口,並分派眾多兵力在人接界兩側圍出一條大道。

 

但總有幾個不識相的白目,試圖突破重圍擠上拱橋,充滿暴戾之氣的鬼差也沒在客氣,大力舉起鐵令牌,將這些試圖擠上橋,看不清什麼來歷的魂魄,通通打到橋下去,被鐵令牌打到的魂魄,各個唉聲慘叫抱怨鬼差出手過重,幾個體格龐大的魂魄看不過就在橋邊和鬼差對罵了起來。

 

看到此景,我緩步走上橋,「我說你們啊,也別把它們打爛了,原本它們也是歡喜想來一睹新王的風采,被你們這些鬼差一個一個用鐵令牌打下去,魂魄都差點散形,誰會高興?萬一產生暴動了,到時候誰來壓制?是你們,還是我啊?」

 

我舉起菸斗輕輕一抽,妖媚的靠在拱橋邊,「先說,我可不想將我的力氣浪費在這種小事上,所以你們也收斂收斂,要是驚擾了新王,小心表現不成反被治罪。」

 

這些安逸許久的鬼差,聽見我這樣說,突然不知所措的紛紛互看,饒是他們也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畢竟除了上次被上神打落至鬼手門的殘王外,此處再也沒有新王到來過。

 

也是,畢竟流放之地,哪會有神願意來。

 

當然,我是個例外。

 

可是嚴格來說,我也不算神了。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罷了,你們就在橋旁兩側看顧著,有我在橋上呢,誰還敢上來。」

 

聽見我這一說,鬼差們鬆了口氣,領頭的那位朝我拱手作揖,「謝謝姑娘。」

 

接著領著鬼差們,改站至拱橋的兩側,駐守拱橋上下以及兩邊,這些魂魄看見我坐在橋上,紛紛退到兩旁。

 

我輕笑,看來即便我沒了仙體,但神威猶存阿。

 

一直到黃昏來臨,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燒,照耀人接界,震耳欲聾的銅鑼鼓聲才從遠方傳來,由遠至近。

 

有一名報馬仔官趕在新王到來前,先到人接界通報,約莫在一盞茶的時間,王便會來通過人接界的屏障來到拱橋,短暫停留稍作休憩後,才會再進入鬼手門。

 

我看了一下橋的狀況也算穩定,便起身緩步往橋下走去,反正在茅草屋,我也能看得見橋上的景象,畢竟新王到來,我總是該迴避一下。

 

萬一來的要是天上故人,看到我也不知道要喊我以前的稱號,還是將我看為低微的守橋官,還是趕緊離開,免得撞見新王,反倒讓新王尷尬也不好。

 

在新王跨入人接界屏障的一刻,報馬仔大聲的呼喊,「新王到~」

 

同時間,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音傳入我耳裏,我訝異地低頭望著我的手指,紅、紅線竟然往屏障那端筆直連去,不再消失,繫在指頭的紅絲線,另一端不斷傳來與王相同的靈力,真的是王嗎?

 

我愣在原地許久,一再以靈力催使紅絲線,確定真的沒有消失,我轉身一步一步走上拱橋,身軀不斷輕微顫抖,抑制不住內心的澎湃。

 

我害怕那個人不是他,但又害怕是他,這麼久了,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

 

我不敢相信命運會對我如此友善,也不敢相信王怎麼會來到人接界,他是繼承天界的唯一人選,帝君不可能會讓他離開天界才對。

 

眼眶裏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站在橋中央,我遠遠可望見一道身影,我不停伸手拭去淚珠,淚水不斷湧出,模糊了眼眶,我看不清遠方策馬狂奔的人究竟是誰。

 

直到他騎馬趕至橋下,縱身一躍下馬,快步朝橋上的我走來,直接伸出手將我我擁入懷中,低沉嗓音哽咽的道,「憐兒…我來了。」

 

他和我日日夜夜夢裏想的念著的王不同,我眼前的他面容憔悴許多,身材也消瘦不少,我害怕認錯人,飲泣吞聲問他,「……真的是王嗎?」

 

抱著我的雙手加重了幾分環抱,昔日王身上的檀香香氣撲鼻而來,「是我、我來了,憐兒…我來找妳了。」

 

「我的王阿……」,聽見他的答覆,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以再次被他擁入懷裡,是我盼望好幾萬年的事,我等這一刻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我還以為這輩子再沒有相見的機會、我還以為上次一別便是永遠,我再也不會放開手,再也不會!

 

手中的煙斗滑落,我顫動著雙手回擁住他,將他緊緊的摟住,落日餘暉撒在我和他身上,王擁著嚎啕大哭的我站在夕陽下,無視橋下眾生驚呆的眼光。

 

(鬼手門-緣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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